外婆的丧事办得很简单,没有请戏班,只找熟人放了场电影。七兄妹昏过去好几个,村里人跟着哭,感慨外婆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妈说外婆没跟儿女抱怨过什么,也许对她们那一辈人来说,度过一生的秘诀是沉默和忍耐。
程姨告诉我,秦腔的剧情其实有固定的套路,比如丈夫从军、赶考,娘子受尽辛苦欺凌,最后封官拜相,全家团圆。人们甚至不接受《铡美案》的结局,改了一出戏,让秦香莲之子娶了公主的女儿。可现实毫无疑问不是那样。
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单童一死阴魂在,二十年报仇某再来。刀斧手押爷在杀场外,等一等小唐儿祭奠某来。(秦腔《斩单童》)
我和父母每年只在春节时去舅舅家一趟,外婆走后的春节,我在舅舅的炕上发现了一溜带着泥渣的砖头,靠东墙围了一圈。表弟支吾了半天才告诉我,节前圈里的母猪产崽,半夜时下起大雪,舅舅担心猪崽冻死,把它们抱到了炕上。早上起来,身边躺着13只猪崽的尸体。
炕上的砖头再没有人动过,那件事像是最后一搏,从此舅舅和表弟也离开了家,到县城里谋生。姨妈介绍舅舅进了家具厂,表弟到餐馆第三天就被开除,原因是他上菜时偷吃了客人的鸡腿。后来表弟自己找了几份工作,只有夜总会那份干得久一些。
也是一年春节,表姐们知道表弟谈了对象,纷纷拉他到后院里支招,总结起来就是先把事办了。亲戚们从没见过表弟的对象,后来才知道,那女人大表弟十几岁,似乎还是个瘾君子。没过多久,表弟因为替人运送毒品,被投进了监狱。
我的表哥表姐有十几个,大都顺利地婚嫁生子,春节时聚在大舅家,满地小孩,憨憨地彼此亲亲抱抱。坐在里屋的舅舅突然放声大哭,昏死过去,姨妈狠掐人中唤醒他,还是止不住地哭,大家再没阻止,也不劝说,各自转过了身。
离开关中的几年里,我很少再听到秦腔,有次采访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他告诉我一则铁人王进喜的故事:王进喜带着老婆孩子到东北搞钻探,生存条件极端艰苦,妻子忍受不了,哭着告诉他,你的命不要了,孩子是老王家的独苗,我要带走。王进喜追到汽车站,却不知道说什么,便在漫天大雪里围着大巴车唱起了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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