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排山倒海般的“既…又…”句型,形象地反映了日本的民族性格:文化张力横亘心中,充满难以化解的尖锐矛盾,看似均衡、实则极端,温润的表象下血脉贲张。
西方人将日本文化归类为“耻感文化”,以与西方“罪感文化”相对照。与其说日本人重视“罪”,毋宁说他们更重视“耻”;日本人将羞耻感视为德行之本,其权威地位与西方伦理中的“纯洁良心”、“笃信上帝”、“回避罪恶”相等;日本人不承认死后报应及天堂地狱之说。这种独特的日本式“耻感文化”便是“日本道德的困境”,这也是日本国民被军国主义降服的道德原因。
日本人的“人情”伦理既追求感官享受,又恪守义务、本分、自制诸道德准则,力求保持两者之平衡,而将善恶分野置之不顾:
它(“人情”伦理)从根本上推翻了西方人关于肉体与精神两种力量在人的生活中互争雄长的哲学。在日本人的哲学中,肉体不是罪恶。享受可能的肉体快乐不是犯罪。精神与肉体不是宇宙中对立的两大势力,这种信条逻辑上导致一个结论,即世界并非善与恶的战场。乔治·桑塞姆爵士写道:“在整个历史上,日本人都似乎缺乏这种认识恶的问题的能力,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不愿意抓住这个问题。”事实上,日本人始终拒绝把恶的问题看作人生观。他们相信人有两种灵魂,但却不是善的冲动与恶的冲动之间的斗争,而是“温和的”灵魂和“粗暴的”灵魂(即“和魂”与“荒魂”)。每个人、每个民族的生涯中,都既有“温和”的时候,也有必须“粗暴”的时候,并没有注定一个灵魂要进地狱,另一个则要上天堂。这两个灵魂都是必需的,并且在不同场合下都是善的。〔3〕
这种善恶不分抑或善恶混同的概念源自日本神道传说。
日本众神之神——天照大神之弟素盏鸣尊,就是一位“粗暴的男神”。他在西方神系中可能被列入魔鬼的名单。一次,素盏鸣尊闯入姐姐的房间,天照大神担心其图谋不轨,遂将其驱逐出去。不料,素盏鸣尊竟在天照大神举行“尝新仪式”(新谷登场、先祭神祖)之际在旁边拉屎。他还在姐姐的卧房上端挖洞,往里投入“倒剥皮”的斑驹(男子性器)。由于恶行昭昭,素盏鸣尊被逐出天国,流放到“根之国”(黑暗之国)。即使这样,素盏鸣尊仍然是日本众神中一位招人喜爱的神,受到尊敬。这样的神在世界神话中虽不罕见,但在高级的伦理性宗教中,这种神则被排除在外,因为把超自然的东西划成善恶两个集团,以分清黑白是非,更符合善与恶的宇宙斗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