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如果我啰啰嗦嗦地阐述抽象道理让你厌烦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会讲述“千里走单骑”的故事。回首一生,我觉得最值得品咂的,就是那段“千里走单骑”。这不是指故事环环相扣意趣横生,而是指故事背后的隐秘,以及故事的启迪意义。一般的故事总是故事的重复,只有具有隐秘和启迪意义的故事,才算是独特的。确切地说,“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是一个传奇,它更是一个心的故事,是人的成长和心的成长。意味着一个人不仅要走得很远,还得不时地跟自己的心魔做斗争,在内心中降龙伏虎……不要说我是在故弄玄虚,其实真的是这样;不要认为我只是一个武将,我还是一个诗人。我尽量还原出一切,让那些微小的细节像堤坝缝隙里渗出的水,或者如躲藏在沙滩里的幼蟹一样爬出来。
这是一个“接龙”的游戏,像一群人围坐,重现古老的“击鼓传花”。故事像花朵一样在人们之间传递,停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幅叙述的拼贴图。伴随着鼓声、笑声、喝彩声,陆续走过爱情、情欲、忧虑、别离、嫉妒、孤独、敌意、眼泪、谣言,走过贫穷、富庶和悲摧,周而复始地循环下去。在游戏中,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环,微不足道,又极其重要。在这样的游戏中,我更喜欢的是漫无目地的遐思,在自己的思绪中畅达的游历,我就像一条浑浑噩噩的鱼一样,已分不太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相了。
一切都写在天上,我们只是叙述者。就像音乐,本来就游离在时空的罅缝里,像摇曳的水草以及扭摆的蛇一样。作曲家只是发现者,他通过灵感发现了音乐,让它悠然浮出时间的水面,像风一样徐徐地吹拂。值得一说的是,语言也是属于时间范畴的,既然叙述者的灵魂已超越时空,讲述自然也达到了自由境界;每一个人的言语都是有色彩的,哪怕传奇,哪怕荒谬。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株长长的牵牛花一样,伸展着妖娆的触须,炫丽地开放在阳光之下。
第一章 白马坡
曹 操
当我第一眼看到关云长的时候,我就认为他是一个神,一个非常难得的战神。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汜水关前,当黑鸦鸦的队伍像由金银铜铁交融而成的河流一样从四面八门涌到关前时,我有一种初临大海般的激动。对于我来说,这与其说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场大戏。这一场为我设计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即将成为主角,成为独揽天下的王者。我一直有一个预感,那些奔波于各地的人物,现在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甚至皇帝以及这个时代,都将成为我的背景。那一次讨伐董卓的人马共有十八路,盟主是袁绍。我在刺杀董卓失败之后,也在老家谯郡组织一支人马加入了讨伐的行列。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袁绍,这个出身于繁华世家的花花公子,虽然有高大的身材、雍容的风度以及华丽的外表,但他一直在诸多事情上表现出迟疑不定。他优柔寡断的本质不仅表现为武断粗暴的态度,暧昧游离的眼神,还有对于周边人的不屑一顾。我真不知道他的这种不屑来自于什么地方,是因为他曾经的贵族身份吗?乱世之中,世家贵族早就如一株株大树一样被砍伐掉,没有什么是恒常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具体到袁绍经常性的无理,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其不好的品质,这种品质和性格自小养成,一直没有得到改变。当然,在很多时候,我总是表现得不以为然,在当时的情形下,董卓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至于以后的事情,我相信我们之间肯定会有一个了断,而胜者肯定是我。
那时的刘备还是公孙瓒手下一员籍籍无名的将领,至于关羽,更只是刘备帐下的小马弓手。当董卓手下大将华雄挑着孙坚太守战败丢下的旗帜,在营帐前接二连三地斩落袁术、韩馥手下的一流将士时,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平日里牛气哄哄谁也不服谁的武将们,看着不远处那个如天神共工一样威猛高大的华雄,一个个迟疑着不敢应声。他们穿着漂亮的铠甲,像一只只缩起头的穿山甲一样躲在后面。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从西边角落公孙瓒那一块,站出来一个人,要求出战华雄。我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马弓手,气势宏大,像巍然巨塔一样鹤立鸡群。只见他大叫一声:“如果没有人应战的话,关某愿意出战。”也许是关云长那件褴褛的绿衫让袁绍不喜,好大喜功的袁绍恼羞成怒,竟然把关羽的勇敢看作对自己的挑战,下令让人乱棒将关云长打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面对那些虎狼般一涌而上的校尉们,我用严厉的眼神阻止了他们。我对袁绍说:“袁公不要生气。此人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既然敢说如此大话,也可能有些本领。不如让他出马应敌,如果他不能获胜的话,再处置他也不迟。”袁绍迂腐地回答:“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小的马弓手出战呢,那会被华雄耻笑的。”我笑着说:“这个人高大威猛仪表不俗,他若出战,不报身份,华雄怎么知道他是个马弓手呢?”说话之时,关羽在边上不服气地说:“你让我出仗,我一定能取华雄的头来见你们,如果不行,请斩我人头示众。”袁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一眼,这才不作声了,算是默许了我的建议。我走向那个马弓手,示意随从烫一杯酒端上来。等酒呈上之后,我亲自接下,恭敬地递给了那个马弓手。乱世之中,藏龙卧虎,以此人轩昂的气度和坚定的眼神来看,相信他不是一般的人,假以机遇,必定会不同凡响。我走上前去,示意此人喝下酒后去杀敌,哪知他一扬手拒绝了,对我说:“酒先放在这,我去去便回。”健步走出大帐,提起那把风车一样的大刀上马疾驰而去。我们在营帐里端坐着,等候战斗的消息,聆听外面的动静:先是鼓声大振,喊声一片,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又是一片铁靴奔波、马蹄四溅、剑劈木盾的钝音,夹杂着钢铁碰撞的摩擦声、弓剑的呼啸声、人们高声咒骂的声音;更有战鼓擂鸣,数千匹马同时发出的嘶鸣声……我们坐在大帐之中,就像坐在汪洋中的一条船上,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将领们议论纷纷,我也有点坐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走到营帐门口向远处眺望,可除了看到不远处月光洒落将士们的枪尖,仿佛千万只萤火虫飞舞外,其他的,我什么也看不到。回到大帐后,我打算再派探子去看看情况,只听见外面急促响起马的鸾铃声,有马匹飞也似的到达大帐门口。正在诧异之间,一个血糊糊的人头突然掷进来,“嗵”的一声,一直滚到我的脚边,热烘烘的血腥味立即在营帐里弥漫开来。各路将军大吃一惊,一看地下,正是华雄的人头。这时候关羽大踏步地闯了进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大声嚷道:“我的酒呢?我要痛饮一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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