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所有一切都是时间的游戏。时间是什么?它就像空气,你平时根本不会看到它,它纤小而滑腻,自如地在你唇齿之间穿行。你呼吸到它,你的气息进出都是它,可你意识不到它。在我的晚年,当岁月淹没到我的胸膛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了,它经常让我有一种窒息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对过去怀有极大困惑,对未来怀有极大的恐惧。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过去和未来就隐匿在我们身边的某处,隐藏在空气、味道或者是灰尘中,不让我们发现罢了。时间才是这个世界的王,人类算得了什么呢?只能算是时间的感受器或者过滤器,是时间的玩偶和附属。至于当下,那是不存在的——它的一半是未来,另一半则是过去。就如同我当初听到的“零”的概念——那是周仓告诉我的,这个概念是从天竺传来的——零是什么?它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在数学上,它的一半是负数,另一半则是正数;它既是起点,又是终点。它就是佛教的“无”,无中生有的“无”。
在荆州的那一段时间,我经常跟周仓、华佗等游山、登亭,玩酿泉之水,于长江之上坐而论道。每逢月夜,我们经常乘船游于长江或汉水之上,饮酒赋诗,振衣起舞,歌声如月影轻风随滔滔江水流淌。孔夫子曾经梦想暮春时于沂水洗澡,在舞雩台上高歌,我们在荆州经常尽性享受这样的生活。有一年初夏,一个轻微薄雾的夜晚,我跟周仓、华佗乘一叶扁舟到了江心,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周围全都是飘飘渺渺的雾霭,就像是漫漶的疑问和困惑一般。不得不说的是,周仓对于万事万物的看法,有着相当的道理。虽然他曾经是我的马弁,现在的偏将,一辈子寂寂无名,不过他心胸广大、知识渊博,是那种能用智慧将一切知识点化开的人。周仓说,人不应该只是为了现世或来世而生存,还应有更远的目标,那就是永生。他又说,一个人不应只生活在经验世界,也就是我们感知的世界里,还应立足长远,在天国中寻求不朽。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中有一些怪怪的内容。周仓对于世界的看法一直很坚定,他说天地万象都以悲怆初造,任何生命的诞生都伴随着疼痛;生命并不是直线的,而是循环往复的;就像此时,我跟你说话的场景,我和你,以前都存在过,以后还会存在。我有点听不懂他的话,不过我能感觉他的言语中有一种博大的智慧。至于华佗,他对于世界的看法更喜欢与人相联,他说在世界茫然不可知的前提下,天人合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天人合一的问题解决了,时间的压迫感便不存在了。华佗还说,人生一世,所做的事,无非自欺、欺人、被人欺……我喜欢这样的交谈,无边无际,无拘无束,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还有一次,我忽然听到了小草萌发或者树叶蹦出的声音,如手指拨琴般优雅,如笛音般细微。在中了曹军大将庞德的毒箭之后,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高烧不止,眩晕中,我听到一阵类似笛声的悠扬,不是独奏,而是和声。它似乎来自不远处荆山上的树木花草,分明是花开的声音,叶子抽芽的声音。这种声音跟我平时听到的霓裳之曲不一样,它更为纤细,更为悦耳,美得无懈可击,美的滴水不漏,它甚至给人以启迪,透露着某种神秘的信息。我一下感觉到某种完美的东西。说它更加完美,是因为它更加沉静和自由,更接近于上天的意旨。在此之后,我经常能听到植物阳光般的生长声。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表达。一种自在的表达,根本也不需要人们去理解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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