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为护士们必须参加的一个考试焦头烂额。一本《现代汉语词典》那样厚的复习书里,印满骨骼、神经、肌肉、器官、牙齿和它们各自的名字。她在“心肝脾肺肾”的内脏图那一页停留了一个下午,心不在焉地重复念叨着那些名字,声音像上过发条。
也许她那天的举动只是因为这些繁琐生硬的名字,和这个也许会很难通过的考试带来的焦虑,而不是因为他好心好意专门给她蒸的那条鱼。他但愿是这样。
蒸鱼之前,他倒真还想了想她吃素的问题,但他又觉得,她不会格外当真。开什么玩笑,有不吃鱼的猫么?他想。
鱼是无辜的,但她不怜悯。
他真的生气了。他一天都没有吃饭,而她倒掉了一盘鱼。他饥肠辘辘,心情极坏。他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像是电视剧里的话,“你不要太过分了,莫名奇妙!”
像是火车进入隧道,他看见她突然黯淡下去了,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怎么过分了?是你过分!你为什么要蒸鱼呢?你老是要诱惑我,一直都是你在诱惑我,让我吃鱼,我不能吃鱼,我吃素,我就是吃素,心甘情愿,我只配吃素,我就是莫名奇妙,我再不要被你诱惑了……”
他心软了,他想起来,她也饿着。饥饿中的人倒掉了自己最喜爱的食物——他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在自虐、自罚,饥饿、吃素,都只是她残忍对待自己的方式。她那么坚决地自我折磨,他几乎可以预感到,都是因为他。爱情让她饱满,也让她羞耻,她不说,说不出口,而她正好善于让身体承担后果,她现在在对自己下手了。
或者,他不也是这样吗?以身体的受虐来缓解生活中那些说不出的羞耻和憋闷,饮鸩止渴,终于掏空自己,剩下一片空虚。他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他还是会这样做,他看不到别的办法。
于是他想道歉,想告诉她,倒掉一盘鱼算什么,你再倒掉十盘鱼都不过分。
但他迟迟也没开口,因为她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向谁道歉——她还在这里,一遍遍冲洗着蒸锅,委屈却安静,像任何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她已经不是她了。她消失了。果断冷酷折磨他的护士、圆脸红润而无所畏惧的许小言、那个笼罩于烈日光芒下的她,消失了,她再也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