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他问,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她是护士。
“这有什么怕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说,“实习的时候,我在重症监护病房,那才是,阴阳之间,那里的人都不算人,那才可怕……”
方卓实在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想起,牙医诊疗台边的许小言,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那颗刚刚被拔下来的牙齿——混在不锈钢盘里的一摊血水和几团血红的棉球堆里——他的牙齿,坏掉的牙齿,丑陋的牙齿。
他感到恶心,还有一种他不好意思承认的兴奋。那都是他的血。
她怎么毫不顾忌?哪怕他残破的牙齿和鲜血的腥气。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不只是因为她的职业素养,而是她也能感觉到甚而也迷恋这种兴奋。
而她,竟然还看见了他身上最丑陋的部分——那颗坏牙。
他应该是从那时开始,感受到她的独特的。这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是柔弱的,像见不得阳光的植物需要遮阴。许小言不怕,越猛烈的阳光越让她欢喜。
“你不弄一下吗?”方卓指着她手上的血迹,打断她,而她一直在兴致盎然地回顾自己在重症监护病房的英勇经历。
她拿出一包湿巾,用手术之前消毒双手的专业动作,清理自己。
此后,每当她的手在方卓的身体上拂过,他都会觉得自己满身血痕,并因此而快感加剧。
八
“这不公平。”许小言说,“拔都拔不掉,明明都全白了。”
许小言遇上了强硬的死敌。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因为的确是他的头发给她造成了困扰,但他其实也不希望自己的白发如此坚挺、表现强硬、负隅顽抗。
“你看!”许小言指着枕头。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又打开那粉红色的台灯,他才凑上去看清了水蓝色枕头上的头发,黑头发、长长的,卷曲盘绕着,像钧瓷上的裂纹。
“我的头发,全掉了,躺一下,枕头上就落下一大把,我快成光头了……”许小言听起来像是要哭了,犹犹豫豫地说着,尽管他从来没看见她哭过。
“正常人都掉头发。”他说。
她大声说,“没有掉这么多的,你看你,白头发拔都拔不掉。”
他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