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对待至情至性的个人情感,宝钗也能做到“无情”。她的一生并不是为恋爱而来,而是为一场理想的婚姻而来。所以在理智与情感的对峙中,她总能将情感掩藏在理智之下,呈现出“无情”的淑仪风范。世事洞明的她,早已看出宝黛之间的爱情,却仍能置若惘闻。她的确常常巧妙地排挤黛玉,但更多的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在那场轰轰烈烈的骗婚闹剧中,她任由家长将嫁衣披在自己身上,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以至当她已身为宝玉的合法妻子,而宝玉却以众所周知的方式怀念黛玉时,她所想到的也只是如何才能使他恢复正常的心智,以考取功名,让她得到梦寐以求的夫贵妻荣的结局。怎奈宝玉是情根深种,“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失去了人生最后的慰籍,他终于也遁却了红尘。留下宝钗,独自品味着“金玉良缘终悲苦,琴边衾里总无缘”的凄凉。
在“花招绣带,柳拂香风”的大观园,黛玉、宝钗无疑是美中魁首。相对于“娇袭一身之病”的黛玉来说,宝钗的健康美又要略胜一筹。她“脸若银盆,眼若水杏,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怪不得宝玉为她的雪白一段酥臂,竟然魂悠悠出窍,被黛玉讥为“呆雁”。曹雪芹把宝钗的美表现为一种雍容娴雅之美,倘以儒家的审美标准看来,代表的是一种温柔敦厚的人格理想,“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正与她的“安分随时”的性格相契合。
论才情,她也堪与黛玉比肩。黛玉是灵气充溢的“仙才”,而宝钗则是“全才”。她经史子集融汇贯通,诗词歌赋博采广收,甚至连《西厢》、《琵琶》“元人百种”也多有涉猎。她能随意道出《唐诗品汇总序》中的“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温八叉之绮靡”来,谈论理财之道时又能顺口道出《朱子文集大全类编》之语。除此之外,她对画论也卓有识见,谈及颜料画具娴熟谙晓;医学药理知之甚笃,经验丰富言之成理,甚至于参禅悟机那一套也是了如指掌,可谓博学杂收无所不能。如此才情卓著,为她的“动人”凭添了优雅智性的神韵。
然而才、貌并不是宝钗的最动人之出,曹雪芹要表现的,是这位“品格端方”女子的“人情练达”之动人。在这方面,率性而叛逆的黛玉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古语云:“事上谄者,临下必骄”,而宝钗竟可以两全,以至贾府上下,无有不说她好的。连深爱黛玉的作者也忍不住赠了黛玉一句:“莫怨东风当自嗟。”黛玉放纵着闺阁知识分子特有的感情,写诗作画,沉溺情感,一任自然的纾放着她的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