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那年的春天,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苏轼和苏辙,来到了汴京。汴京宽阔的大街上,兄弟二人左顾右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还有这么繁华的城市。在一处幽深的巷子里,那个花蝴蝶般的妓女朝苏洵招了招手,苏洵的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对这座城市刹那间充满了无名的恐惧。
照苏洵的意思,在汴京租一处房子住下算了,等谋取了功名,说不准都是要外放的。苏轼不同意。苏轼说:“租房子哪如买房子!”苏轼又说:“租的房子永远是人家的,买的房子才是自家的。”
苏辙也附和哥哥,说:“我们应该买一处房子。”
于是,他们就有了一栋房子。这栋房子在仪秋门附近,房前房后遍栽高大的榆树和槐树。房子的后面,是一处占地约半亩的小花园,园内的花儿已开始含苞吐蕾,有早熟的蝴蝶在花蕾上扇动翅膀。
不久,朝廷的任命下达,苏洵被任命为校书郎,在京城任职。苏辙只有辞去外补职务,陪同父亲住在汴京,这是宋朝的规矩,无须赘言。
苏轼却去了凤翔府,出任签书判官,不得不告别刚刚入住的房子。苏轼的这一西行,在他以后人生的旅途中,或许埋下了某种暗示。
以后的若干年,苏轼辗转于凤翔、杭州、徐州等地方任上,居住的都是官舍。年轻的苏轼,一心想建立功业,还没有出现过为自己造房筑屋的念头。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黄州。在这里,他开始筑建他一生中最有田园风味的“雪堂”。
这一年的冬天,黄州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稍霁,苏轼就开始在黄州东门外东坡故营地筑造房屋。房屋建好,苏轼给它取名雪堂。
苏轼在雪堂的四壁画上了森林、河流及渔夫垂钓的景致。雪堂的石阶下有一座小桥跨沟而过,除了下雨天,这条水沟都是干涸的。沟里常有野兔出没。在雪堂的东边,苏轼栽了一棵柳树,每天早晨,枝头有黄雀梳理着羽毛。苏轼雇人在柳树下打了一眼土井,井水清澈,除了汲水做饭,苏轼还用井里的水浇花、洗衣服。绕过柳树,走下山坡,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田旁栽着几棵高大的桑葚树,桑葚成熟时,小孩子吃得满嘴红紫。
雪堂后边,是一个小土岗,遍栽青翠的毛竹,荫翳蔽日,苏轼搬一把躺椅,就在这下边乘凉,间或打个小盹儿,立即就有蝴蝶飞来,在他眉毛上翩翩起舞。
这一段时间,苏轼喜欢读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赋。在田间耕作时,他将《归去来兮》中的句子打乱,重新组合起来,配上当地民歌小调,教家人吟唱。他用竹枝敲击着接牛角,敲出了优美的旋律。
一幅多么美妙的田园图啊!
然而,这种生活不久就被打破。朝廷一张诏书,苏轼由黄州迁任汝州。是夜,苏轼站在雪堂的院子里,遥望满天星辰,长久地沉默不语。
苏轼九月抵达金陵,和王安石在一起数日,饱览了秦淮河两岸的美景,他怀恋雪堂,想在这儿再置一处房子。他想,朝廷这样把他调来调去,每到一地都得寻找房屋,很是操劳,不如趁早找一个养老的去处。
消息传出,仪真的太守邀请苏轼,让他把养老的房子建在仪真。
仪真靠近金陵,有着优越的地理条件。
湖州太守腾元发是苏轼的好朋友,亲自登上门来,迎接苏轼去湖州小住,并劝他在山清水秀的宜兴买上一块田地,还出主意,让苏轼上表朝廷,一家老小需要靠种田谋生,申请朝廷允许他把家安在宜兴。
恰巧,腾元发有一个亲戚,在宜兴城外二十里的深山中有一处田地,每年可产八百担大米,苏家可以凭此衣食无忧了。苏轼有点儿动心。托人卖掉了他父亲当年在汴京买下的那处住宅,筹了银两,用来购买田产。
一天清晨,苏轼去看那片田地。船在荆溪里行走,两岸繁树浓荫,恍如仙境。想到将来要在这样的环境中颐养天年,苏轼几乎陶醉了。
那果然是一片肥沃异常的土地,可以说旱涝都能保住好的收成。
苏轼站在那片田地上,开始谋划起来,那儿种水稻,那儿种桑椹,那儿种柑橘。等等。他手舞足蹈,像一个小孩子。
苏轼把这片地买了下来,又写信给腾元发,说已决定在荆溪边买上一处房子,然后把家小接来,要长期定居于此了。
过几天,房子找到了,这是一栋老宅子,房子建得古朴而精巧。
几经说合,原房主人同意五十万钱出手,苏轼掏干净所有口袋,才凑齐这笔钱。买下房子,苏轼掐着手指头定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在那一天搬进新房子里去。
离搬进新房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天晚上,有着很好的月亮,苏轼与朋友邵民瞻在月下散步,邵氏就是这所房子的说合者。他们偶然进了一个村子,听到一个老妇人在一间茅舍里很伤心地痛哭。苏轼听得心酸,就推门进去问个究竟。
老妇人说:“我有一套房子,世代相传好几百年了,可我生个不争气的儿子,卖掉了房子,把我撵到这间茅屋里来了。看到明晃晃的月亮,想起祖宅,很是心酸。”
苏轼一问之下,暗自吃惊。老妇人所说的房子正是自己刚买下的那所。苏轼弯下腰安慰那位老妇人说:“你不用伤心了,我就是买你房子的人,现在我就把房子还给你。”苏轼掏出买房的字据,当着老妇人的面撕掉了。
苏轼带着家眷要离开宜兴了。小船在荆溪里穿行,两岸有怪鸟惊起。小儿子问苏轼:“父亲,我们的房子呢?”苏轼站在船头,抬目望向远处。
远处一片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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