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临幸洛阳,并吟下《黍离》诗句来表达自己无限神伤的北魏孝文帝而言,他显然并不认为毁灭洛阳的匈奴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在他吟诵完《黍离》这首诗的第二天,他还特意去洛阳汉魏时期的太学遗址行幸观览,这一点尤具特殊意义——太学里竖立着刻有汉朝钦定的儒家经典“十三经”的石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孔子的箴言不是明明白白地被刻在这些石碑上吗?
迁都·往事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迁都,一直以来有一种浪漫化的叙述方式。493年10月25日那天,洛阳连日阴雨,在皇帝拓跋宏的号召下,从平城浩浩荡荡一路南下攻打南朝的军队,已经有些不耐烦,但孝文帝仍然“戎服执鞭,御马而出”,下诏六军出师。于是,最具戏剧化的一刻出现了,群臣都跪倒在马前,请求停止南伐这样不靠谱的事情,而皇帝立刻摆出一副“大怒”的面孔,呵斥这些“儒生”,屡次猜疑他的“大计”,并且声言要斧钺伺候,令他们噤声。此时,他的两位重臣,也是他的亲戚,叔祖安定王拓跋休和族弟任城王拓跋澄一起“殷勤泣谏”——在某些文学化的描述中,皇帝的马蹄突然扬起,将拓跋休踢进了泥水里。两位皇亲重臣的哭谏终于使皇帝停下战马,但接下来,孝文帝突然对着群臣发表了一通面谕,大意是出师无功而返,面子上会很难堪,后人记载这件事也说不了好话,不如借机迁都洛阳好了。“王公等以为如何?”
一通“面谕”,就将南征变成了迁都,这也太戏剧性了。皇帝甚至慷慨地让刚刚跪地哭谏的群臣自由选择,“欲迁者左,不欲者右”。但是,他们必须在仓促之间做出决定,反悔的机会已经被剥夺了。除了皇帝的叔祖拓跋休等人站在右边表示不愿赞同以外,其他人都站在了左边,迁都就这样如同一场独幕戏一般完成了。
实际上,这个故事远没有如此简单,言辞举止中处处充满杀机,只消仔细回味孝文帝的面谕,便能感觉到那种出自帝王独断意志的不可违逆的威胁。皇帝在引称祖先迁移故事时,特意用了“违众南迁”这四个字,其意明白无误——先前的每一次迁都皆是违背众议的结果,但最终的结果却“享无穷之美”。至少从历史上来看,真理是一直掌握在少数人,或者更明确地说是皇帝手中,大多数持反对意见的臣子,都是目光短浅,不思进取的庸才。皇帝不过是将自己早已宿构的意志颁布下去而已,至于那场站左站右的自由选择,不过是一场忠诚测试。在短促的时间内,仔细地考虑迁都利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所要考虑的只有一点——是否要借此机会向皇帝表示自己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