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办公室通知他们下午停电,大家回家做事。正好,凌青也想多待一阵,这里,一旦交了房就不好进来了。
又要离开一个地方,好像人一旦离开家乡,就会永远流荡。来到上海,她已经流落了多少次?先是在埃文房里住,炎热的夏天,她每天顶着高温去找工作,后来找到了,郊县的一所学院,旷远的地方,几乎跟上海没有一点关系,吸引她的是可以给她上海户口。埃文和她的新男友大卫送她过去,在教工集体宿舍放好行李。出门是城郊结合部特有的脏乱差。好容易才找到一家顺眼些的饭馆,空调却不够,始终热气腾腾,汗在脸上、背后蜿蜒而下。将就吃了饭,却又打不到出租车——偶尔一辆也是本地C牌车,不能进市区。埃文等不及,拉着大卫说找个公交站点算了。她麻利地打了个招呼扭头便走,倒是大卫跟她道着再见,流着汗的笑容里一点点怜惜,像冬天的一星火,反而让人感到彻骨的冷——凌青觉得自己是被“上海”抛弃了,但是……就像埃文说的,怎么那么在乎户口?要它干什么?我就没有,反而自由,上海哪儿我都可以待。可是,凌青没有她的潇洒,真像别人说的,书读得越多胆越小,这么不要档案失去签约单位来到上海,已经挑战到她的极限,她要户口,要稳妥的生活,否则就不能心安。
为了户口,她在郊县学院待了整整两年。那时正在扩招,学院新上了很多时髦专业,却没有专业老师,全指着凌青这些年轻教师现学现卖。她仗着年轻,拿出了读书时的劲头,一门课一门课地把好几个专业的主要课程全啃了下来,还挺受学生欢迎,全校都开了她的选修课程。她也乐意上课,工资是少得可怜的几百块,但面对突然增多的学生,为了鼓励老师上课,学校的课时费算得不低,新开课全部算双份。她住在学校单身楼,房租水电全免,两年来竟也攒下了两万多块,算一笔巨款了。她那时迷茫,不知道做什么,但是上课就有钱,她从雾渡初来繁华都市,什么都缺,一到节假日同事们约着去城里逛街,坐车吃饭买衣服,连喝口水也需要钱。太缺乏的时候,钱成了最实在的房角石。
有热心的同事给她介绍男朋友,也见过几个。不过,她发现自己对谈恋爱已经没有兴趣了:开始总是美好的,被捧在手心里,神一样在云端被仰望着;然后,如胶似漆,生死与共;再然后呢?当完全敞开心扉,却被当作玩具娃娃抛弃,这耻辱,凌青发誓不要再遇到。除非结婚,奔这样明确的目的而去。可展眼一望,谁是她愿意一生相待的?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有定心待下来——她并不想就待在这里,灰扑扑的城乡结合部,没有一点上海味道。如此思量,她更乐意现在的自足状态:一个人,撑起一个专业,虽艰辛,但得到重视也赚到了钞票。有空,她和宿舍里的同事打牌,去城里逛逛,和埃文去淘华亭路,吃韩国菜,一点点改善着生活。稍稍孤单一点又怎样呢?得到的幸福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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