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这两句老腔哇哇一唱,关中老少爷们儿的嘴脸就活泛了,两句废话的味道也油然而生。
好多秦腔我听不明白,因为陕南话与关中腔不同,我听花鼓戏就很容易。年少时县剧团下乡,在泰山庙唱戏,我喜欢看《刘海砍樵》。刘海唱:“胡大姐。”那边答:“唉。”一时,胡大姐眼波流转,让站在远处的我腿脚微微一软。
刘海是个砍柴的,那时我刚刚能砍柴。他遇到了狐仙,名字叫胡秀英,我就想着要是我也遇着一个就好了。他家有三个盆,我家也有三个盆。
我家的盆都是木头的。盆用柏木做最好,耐用。我太祖母的嫁妆里有一个小脸盆,就是用柏木做的,用了差不多100年还是好的,铁箍烂掉才散了架。
我看着一个木盆发愣,祖母问我咋了,我说想要遇个胡大姐,祖母笑着说我是个没材料的东西,净想好事情。
木头分为有材料的和没材料的,有材料就有用处,没材料的就用来烧火了,就像柴,都是些小杂木。最有材料的叫栋梁。
木头是个好东西,大到盖房、做棺,小到做刀把、木钉。也不是只有木匠知道木头的用处,人人都知道。山上有树,砍倒抬回来码着,那叫备料。做大门,臭椿树(古称“樗”)上佳,不生虫,耐风耐雨。门闩得选青栎树才过硬,做扁担得用桑木,有韧性,担东西两头忽悠,肩膀不吃亏。桑树还用来做曲辕犁的木头部分,这种从唐朝就在用的农具如今还在用。
在老家,最硬不过铁匠树,它是栎木的一种,却很少用它做家具。木匠的斧子砍不动它,所以它能长成古树,老大几棵,让水桶粗的野葡萄藤给缠着。最软的木头是泡桐,长得飞快,做成的锅盖、缸盖很轻巧,虽然吃了水汽后也重,不过拿到太阳下面晒晒就好了。最细腻的是核桃树,又有好看的木纹,一般含不得砍。同样细腻的还有野樱桃树,水红颜色,有些香气,常常用来做方桌的台面。树木都有气味,最好闻的是苹果树,有一点点香、一点点甜。李时珍说桃木“味辛气恶,故能厌邪气”。他说的应该是湿桃木,因为桃木千了之后也好闻,可惜长不粗,做梳子不算委屈。
长得快的树首推泡桐,其次是红椿树,六七年就高大笔直了。家里有孩子不肯长个子,大人盛一碗饭晾凉,拿去倒在红椿树根上,给它喂饭,边喂边教小孩儿说:“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了做材料,我长长了穿衣裳。”我10岁时栽了一棵红椿,现在粗得不能合抱。有一回,我问父亲:“这树等我老了做口棺材够不够?”父亲用木匠的眼光瞅着树说:“绰绰有余。”过一会儿又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该说这个话!”然后,我们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