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多,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老妈的背影,她到底老了,背有点微微驼起。风吹起来,她那单薄的灰白头发在风里像一把稻草。
这时老妈终于起身活动,她径直走到公园角落里的一个女人面前,看得出来,她们很熟络。老妈顺势坐在她面前的小板凳上,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隔得远远的,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是她想要说的话,显然汹涌成潮。她几乎没有停歇地说啊说啊说啊,我远远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动一动的。我从来没想到老妈的话竟然如此之多,她一贯对我言简意赅,主题明确,从不拖泥带水,她也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我的。
我瞅了瞅周围,除了老妈,角落里还零星地坐着几个年龄不等、面相和善的女人。她们的面前,也坐着一些人,多半是些老人,他们坐在女人面前,焦急地诉说着。而离我最近的一个女人,她的脚边,立着一个小瓦楞纸板,上面写着:陪聊天,一小时十五元。
我愣住了。老妈该是有多少话,想说没人可说,又没人可听的?
四
没有舞蹈队,没有模特队,没有充实得快飞起来的生活,甚至连个坐在对面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原来什么都没有。原来每次讲着讲着电话,她急匆匆地挂断我电话,也从来不是因为要去玩,而只是不想让我挂心。
我疾步走到老妈面前,刚喊了一声“妈”就泣不成声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拽住她的手就走。后面的那个女人说:“哎,还没给钱呐!”我塞给对方一张二十的票子,拽着老妈朝家里走。我一边走一边哭,她在找话题,一个劲儿地说:“你怎么没走呢?”“你看看你这孩子!”“你说你哭什么啊?”最后,她小心翼翼地说:“唉,也不是没朋友,以前也活动着的,就是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我陪她去菜市场买了菜,挽起袖子下厨房,做了她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又温了一壶老酒,我们面对面喝着。我看着墙上的钟,它还是滴答滴、滴答滴地走着。这一刻,我和她,就像是站在时间的两头,我正年轻,她却已经老去,一点点地,老得像一个懵懂的小孩。
那天晚上,我陪她坐在沙发上翻旧相册,一张又一张地,跟她回忆以前的事情。她睡后,我偷偷打电话订了机票。这一次,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也没有跟肖勇说,但是我笃定了心思,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待着,因为来日并不方长,我不想失去她之后再去后悔我没有好好孝顺她。以后的日子里,也许会有困难,也许会有矛盾,但是一起经历和承担,总好过天各一方地隐瞒和思念。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东西打好了包。第二天,她一万个不愿意随我走,怕我忙,怕肖勇不高兴。我说:“如果我又忙不过来了,就给你报个老年大学,你去学个国画啊、书法啊、粤语啊,将来才有机会提高你外孙的素质!事情很多啊,你忙不完的。”她还想说,被我打断了,我指指地上的包:“快,提着,跟我走!”长沙的雨停了,飞机舷窗外的天,蓝得很,老妈靠在椅背上,轻轻睡着了。我期待着即将在广州开始的新日子,我要和她在一起,一起经历,一起生活,把那些流失的时间,一点点地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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