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父亲的衣服是我的“护身符”,黑夜里包裹着我,帮我驱散恐惧,伴我入眠;少年时,父亲的衣着却是我的“耻辱牌”,让我在同学面前颜面扫地;长大后,我意识到,父亲不得体的衣着最好地诠释了他对我深深的爱。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的穿着常常令我感到害臊。我希望他能穿得像个医生或者律师。但在那些潮湿而闷热的早晨,当他天还没亮就起床为我和妈妈煎鸡蛋的时候,他总是只穿得像个当爸的。
父亲穿破旧的牛仔裤。比起系钮扣的衣服,他更喜欢穿带按扣的衣服。他将铅笔、香烟、眼镜、扳手和螺丝刀一股脑儿地放在胸前的衣兜里。父亲的靴子是政府发的,前面带着钢头,很难从脚上拽下来。有时候他下班回来,我会帮他脱靴子。父亲的工作是维修空调,这也让我觉得丢脸。
但在我小的时候,我会溜进他的衣橱,站在镜前拿着他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我会把他的衬衫想象成国王的长袍,把他的皮带想象成士兵的手枪皮套。我穿着他的汗衫睡觉,闻着他衣领上的味道来平息自己对黑暗的恐惧。
可过了没几年,我就开始希望父亲脱下粗纹棉布的衣服,换上卡其布做的衣服;希望他甩掉工装靴,穿上休闲漂亮的鞋。我不再穿着他的衣服睡觉,并且最终开始幻想自己有另外一个父亲。我将自己的社交失败都归咎于父亲的着装。当男孩子们欺侮我的时候,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看见父亲去遛狗的时候没有穿衬衫,还戴了顶牛仔帽。我觉得女孩子们之所以在背后讥笑我,完全是因为她们看见他穿着牛仔短裤和黑靴子修剪草坪。那些女孩子家里则是雇人来替她们修剪草坪——我肯定她们雇的人都穿得比父亲体面;而她们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却穿着柠檬黄的运动衫和昂贵的凉鞋,驾着游艇在海湾畅游。
父亲这一辈子只买过两套西服。他宁愿穿便于在汽车底下活动、便于在坏了的美泰克电器后面挤进挤出的衣服——这些地方总是让他觉得很惬意。但在父母结婚20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父亲和我一起去了西尔斯商场,试了一下午的西服。他试穿每一套西服的时候,都会走到镜子前,微笑,点头,询问价格,然后伸手去拿第二件。他试了也许有十套西服,然后才和我开车去了一家折扣店。在那里,他试都没试,就买下了一套西服。那天晚上,母亲说,她从来没见过一个比父亲还帅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