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来了一位台湾人,捎来这封信,并亲自解释了半天。原来珍姨的丈夫并没有死,一九五○年渡海攻打金门时中弹,身子沉下去,海面漂起一摊血,部队报了牺牲。谁知后来漂到对岸,治好枪伤送到鹿儿岛,几个月后,穿上国民党的军装,从此四十年音信断绝。好不容易等到两岸关系松动,有位朋友途经香港,求他捎来了这封信。
不能接受的现实,打破了珍姨几十年的平静,惊破了一个长长的梦。一夜之间,从烈士家属变成了反革命家属,从多不胜数的荣誉变成了一个骗局,从习惯了的自豪和风光变成无地自容的难堪,会有多少人戳脊梁骨。她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把来人骂出去,还要把那封信撕碎,被老响爷一把夺去了。珍姨哽咽着求我,无论如何去台湾查证一下。她希望写信的人是个骗子,是个恶作剧,还给她一个清白。多少年来她把荣誉当做财产,当做第二生命,终日与之相依为命,相依相恋。然而事实是那么严酷可怕,经过托朋友再三调查,验明正身,那个写信的人正是她四十年春闺梦里的“烈士”,我可怕的“姨夫”。
接上线后,“姨夫”不顾一切地要回来探亲,他也是十分忠诚的,几十年没有再娶,在那灯红酒绿的地方守身如玉。又过了半年,台湾方面来了电话,定了归期。此时的珍姨已经气息奄奄,被痛苦吞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终日精神恍惚,哭笑无常,满嘴胡话。终于在那人到家前一个小时,长叹一声,芳魂出壳,永远地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