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有个同学是班长,他认出我——我们刚搬进一家木板房地下的窝棚里,他住在木板房里。他说:“他怎么到我们班来了?他是黑人!”老师不在,他们就把我往外拖。我拽着桌子不愿意走,缝在外面的那个口袋勾住了桌子,拉扯之下,我唯一的好衣服被撕烂了。
他们把我拖出去,我蹲在学校外面痛哭。父亲来了,他说他刚好路过。其实学校在很偏的一条马路上,我想他可能是特意去看我,他摸着我的头流泪,很难过。那是我唯独一次看到他流泪。从此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到学校里去了。
因为没有户口,没有人敢租房子给我们,我们到处流浪。到后来,全部的家当就是一口锅、两床被子,母亲用一个平板车一拉就走。
我们之所以生存下来,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父亲虽然是个“坏分子”,自身难保,但因为他当年很讲江湖义气,再怎么倒霉,还是有朋友愿意帮忙。不然的话,当“黑人”的那种感觉……“黑人”身份对我来说,整整8年,从6岁到14岁。这决定了我今天的许多选择及性格。由于没有布票,我小时候基本上没有穿过什么像样的衣服。所以我说我是奥巴马。
1974年,我直接上高一了,我不懂拼音,也不懂数理化,但好在正规读过小学的人也不懂这些。1976年,父亲被平反,但7个月之后,他就死了。如果不死的话,可能就当上了大官。但他一死,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母亲的工作还没有安排,母亲对这个事情总是耿耿于怀。我说,算了,我考上大学之后,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大学 母亲的荣耀
我考上湖南师范学院,成大学本科生了,牛得很,工作转正之后可以拿到54块5毛钱,而大学生是可以预支工资的。我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感到最荣耀的事情。
上大学的时候,我17岁。母亲的工作是给别人刷酒瓶,她没有钱送我去学校。一个人去的第一天,把我吓坏了。父亲有很多战友,都是很讲义气的人。省公安厅的一个人到火车站去接我,我听到有人喊:“衡阳来的于建嵘!”我一看,是个警察,吓得我要尿裤子了!我年龄小,从小又被抓怕了,我说我没有犯罪。他说:“我是来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