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像局外人一样,伺候东叔吃饱喝足了,让他去找居委会跟自己离婚,出门前还叮嘱他路上要小心点;到点了,又去找他回来吃饭睡觉。
听到这里,钟琴暗自感叹,这样的事在她看来,无疑是天方夜谭。五十年时间,丈夫要天天面对不爱的妻子,而妻子要天天面对时时想离婚的丈夫;换成现在的年轻人,只怕五个月也过不下去。东叔想离婚没有错,可是,周静想留住婚姻有错吗?既然两个人都没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没等钟琴想明白,半个月后的一天,周静突然来到居委会,要何主任给她开个离婚证明。何主任很诧异,忙问出了什么事。周静的眼圈一红,说:“他快不行了。”何主任一惊,跟着翻箱倒柜,终于在仓库的一角翻到了一本过去没有销毁的空白离婚证,她签上东叔和周静的名字,再盖上居委会的章,跟周静一起去了医院。钟琴也跟了过去。
东叔已呈昏迷状态了,只是,他的嘴巴仍然在不停地蠕动着,看口形,是“离婚”两个字。周静拿着假离婚证,在他的耳朵边叫道:“老头子,我们离婚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离婚证。”
这句话像强心针一般,东叔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他浑浊的眼睛茫然了很久,才聚焦到周静手里的离婚证上,看着看着,两行老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半晌,东叔的喉头蠕动,突然清晰地说了一句:“静,我对不起你。”周静深藏了五十年的脆弱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她突然大哭起来:“这句话,你说得太晚了呀!”
东叔在半夜里安静地去了。周静却没了眼泪,她对儿女们说:“你们只知道我受他欺负,却不知道,五十年前,你们外公的那些兵将他打伤了脑子后,你们的外公很愧疚,我找到你们外公,说要照顾他一辈子……现在好了,他终于走了,等我百年之后见到父亲,我可以告诉他,我信守了一辈子的承诺,虽然也曾有后悔的念头……”
钟琴捂着嘴,拼命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念头。她们这个年代的人都信奉爱情至上的理念,但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呢?是在一起平凡地生活,不离不弃。所以,尽管周静对东叔是起于一个承诺,却是真正的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