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着,疯了,疯了,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瘫软在地上了,也许马上就要死了,人是很容易死的。他心里一阵发凉,他的心跳是不是已经停止了?
他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毫无征兆的。母亲给他们姐弟做好饭,就开始补袜子,补着补着,她突然放下袜子,去院子里,仰头就喝下了一瓶农药。姐姐告诉他,父亲外面有人,走了,母亲知道了。
他一直生母亲的气,很多年都不能原谅她。后来,他也结婚了,虽然他一直对婚姻感到恐惧,好在他结婚的对象是温顺的、知书达理的妻子——这样的女人,或许不会像母亲那样决绝?动不动就发疯?
但他错了,温顺的女人会更让你疯。妻子是蒲苇韧如丝,那张平静的脸,从来不动怒、不生气、不责备、不出格、不犯错、不高声说话、不哭闹、不叫、不喊、不急、不烦——所以,她总是能达成目的。
母亲死后,姐姐突然就嫁给了一个瘸子——他不明白,他一直相信姐姐会顺理成章嫁给青梅竹马的那个人。女人们为什么总是要让他意外?姐姐要带着他跟瘸子住在一起,瘸子的家是有院子的三层小楼。他逃了出来。
他只能逃,再逃一次。
他三步两步跳下台阶,在最后一大步时跌倒了,跪在水泥地上,膝盖破了,他顾不上,龇着嘴,爬起来接着跑。
终于跑到雨里,他大口喘气,吞下一些雨水。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感到很恶心,想呕吐,又吐不出来。
他弯着腰,两手撑着自己大腿,还是吐不出来。
他是在这时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的。
是的,他本就回去拿伞的,但他拿的不是伞。
他似乎想起来,在夺门而出时,他的确顺手从门口抓了一个东西,他当时根本顾不上想伞的问题,他只是无意识地拿起一个东西,一心只想着,要离开她,她疯了。女人们都是疯子,可怕的疯子。
他举起双手,把这条蓝色机器猫图案的浴巾撑开,像当初的许小言那样。
他就这样,举着浴巾,让自己不被雨淋着,一路小跑。
他想,自己该上前制止她的。但他做不到。他像泥菩萨自身难保。他心里想着,原谅我吧许小言,一边又加快了步伐。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