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海雪原》面世时,我们便已知道这部小说并非凭空虚构,而是实有其人其事。但是让笔下的人物长成什么样,作者却大权在握。于是,正面人物出场时,个个神采奕奕,相貌堂堂;反面人物亮相时,则人人歪瓜裂枣,长得磕碜。例如:“团参谋长少剑波,军容整齐,腰间的橙色皮带上,佩一支玲珑的手枪,更显得这位二十二岁的青年军官精悍俏爽,健美英俊。”而刁占一的长相则“真是好笑,长得像猴子一样。雷公嘴,罗圈腿,瞪着机溜溜两个恐怖的猴眼。脸上一脸灰气,看看就知是个大烟鬼”。如此描述人物的长相,自然是阶级性的需要,却也让我想起福柯的一个说法:“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规训与惩罚》,三联书店1999年版)可以说,在小说创作中,曲波便是通过文学权力进而体现政治权力的判官,通过身体修辞,给正、反人物打上了特殊的标记。这样,人物一出来仿佛就有了气场,他或她的长相已在散发着“正气”或“匪气”的信号。
把“蝴蝶迷”加以丑化,其实就是上述“权力”的产物,只不过情况要更复杂一些。在我们的文学传统中,坏女人也往往是被“妖精化”的。但一般来说,这些“妖精化”的女人往往外表狐媚,内心歹毒,长相与做派反差很大。然而,曲波却对这个传统既有继承,又有修正。他让蝴蝶迷从里到外坏透了,这种笔法甚至比“厌女症”描述更厉害,显然值得女性主义者深入研究。
似乎为了证明“蝴蝶迷”是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家伙,在小说结尾处,作者特意安排杨子荣一刀把她劈死:“‘蝴蝶迷看刀!’随着喊声,蝴蝶迷从右肩到胯下,活活的劈成两片,肝肠五脏臭烘烘地流了满地。”这应该是把“阶级/身体”的修辞运用到极致的结果——不仅长相丑陋,而且体内肮脏。李杨特意把一处土匪刀劈老百姓的描写拎出来(“许福抓住了她的乱发,抽出了战刀剖开了她的肚子。她那坚贞的肝胆坠地了”),与此形成比较,并评论道:“因为‘革命’与‘反革命’的关系,作为人的身体器官的‘肝肠’也会散发出不同的道德气息。具有神性的‘革命者’的‘肝胆’是‘坚贞’的,而动物化的‘反革命’的‘肝肠’则是‘臭烘烘’的,在这里,政治斗争完全变成了人兽之争。”(《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