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感觉中,他是人世间最诚实、善良的人。老实巴交,安分守己,一颗心待人,从来没得半句滑头话说,说事总是一是一二是二,总是根到实稳的。
父亲在时,家中养猪,多半是父亲把猪食。一不留神,胸口肋骨抵在猪圈跨马墙上,每回总要疼上好些天。
感触父亲的疼痛——这种疼痛,是在二十多年前父亲辞世时,在我心中种下的长久的疼痛。它不是那种用几片药、几个回忆或一些时日就可治愈的病症。它是对父亲生命感觉的再感觉。咯血窒息把父亲送到另一个世界。摸摸躺在灵床上的父亲留有余温的手、胸口,亲亲父亲的脸,疼痛通过号啕的哭声流泻出来,后来就是无数枕旁打湿的夜晚,再就是无尽的梦境。
白天忙于工作,夜阑时不时在梦境中与父亲相见。
过往的岁月一幅幅显得这般的清晰。暑热夏天,我下河洗澡,戏水扎猛子。父亲在岸上叫我:“三狗头喂,上来哎,河里有‘水鬼’啦。”我朝父亲做了个鬼脸,又“扑通”往水里一钻……见此状,父亲便下河把我“捞”了上来,我光着小屁股躺在父亲的怀里咯咯笑着。小孩家哪里知晓,父亲那两天正拉肚子,经河水一泡,更是疼得厉害,我还记得父亲额上渗出的冷汗呢。父亲肚口和腹部一侧的皮肤变得粗糙,是他为排解疼痛,常揉抹所致。上个世纪60年代大饥荒,家中有过断炊的光景,堰北干妈送了几斤胡萝卜,这可是救命的萝卜。父亲吃东西快,胡萝卜缨子、萝卜头子和其他野菜类一煮熟,“直喉咙”地吞咽。有一点精粮总是省给儿女享用。馊粥馊饭舍不得倒掉,是父亲吃,父亲的消化功能不错,可也免不了有时候闹肚子疼。一家之主自然要“为稻粱谋”。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穿行,想到“儿女们在长头上”,父亲总是把饥饿留给自己,把生活中仅有的香味以不同的方式贮存在儿女身上。要不是丁溪姑妈替胞兄着想,父亲是很难得有一件新衣服穿上的,哪怕是粗洋布。父亲生前总是尽破旧衣服穿的——打开记忆的“电脑”,纵然“鼠标”闪来闪去,“文件”里也很少能出现父亲穿新衣服的画面。父亲平常走路快,把远的地方走近,把我脚下的路走平。一个大冷天,父亲背着大篮子出门杀猪,路上,穿的旧棉裤针脚漏了缝,寒打脚上起,杀完猪回到家,屙起痢来,肚子又疼了一场。1981年9月18日,父亲谢世,火化的衣物,没得一件是新的,连半新的也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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