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李姨娘只有在清明时节的这一天,将长歌短哭发挥得淋漓尽致,尽人皆知。
在广大的沙漠牧区,干旱的时候居多。因为干旱,草地荒芜了,逐渐形成了沙漠。那么,处在沙漠地带的这个小小牧村,也在所难免。清明这一天,牧村的天上往往日头高照,晴空朗朗,一切昭然若揭,雨是不见一滴的。大约到了晌午的时辰,李姨娘的身影便出现了。穿戴整齐的李姨娘一身黑衣黑裤,胳膊上挎着一只小巧的芨芨筐,筐子上苫着一条白色的羊肚子毛巾,踮着她那双小脚,颤颤巍巍地走向牧村的东头。为什么要到东头呢?因为李姨娘的丈夫当初是从东头而去的,那么他的灵魂也应该从东头而来。李姨娘经过牧村时目不斜视,神情庄重肃穆。正在劳作的人们也就收敛了声气,尽量避开李姨娘,让她顺利地通行。过不了多久,一缕青烟飘飘摇摇地上升了去,化得了无痕迹。这时,人们就远远地看见李姨娘小脚盘腕地坐在沙地上,面朝东头,娇巧的身子一俯一仰。
随即,李姨娘就开始了她的长歌短哭。
李姨娘的长歌短哭,很程式化,有一种强烈的仪式感。基本上是这样的:一俯,长歌;一仰,短哭。长歌和短哭之间,略有停顿。长歌和短哭,俯仰和停顿,交替进行,有条不紊,富有节奏。也有好事的年轻人颇感兴趣,就踅摸到近前想听个仔细,听听李姨娘究竟唱的是什么词儿。李姨娘也许并不知道有人在不远处偷听,也许知道却不为所扰,只是在那里一心一意地歌哭,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无尽悲伤里,难以自拔。后来,偷听的人便有些失望,悄然地离去了。据说,李姨娘唱的词儿有些含混不清,其中的意思只能听个大概,哭的调儿却有板有眼,抑扬顿挫,跟唱戏一样,很有感染力。这样一来,李姨娘的哭,其实就不是真正的哭,而是真正的唱了,属于苦戏清唱。那条白色的羊肚子毛巾,在李姨娘的手腕上附着了灵性似的,蛇样地探头探脑,扭过来扭过去。再看黑衣黑裤的李姨娘,整个的人更像幽灵一般,恍惚之间好像凌空了,在那片沙地之上微妙地飘浮着,似乎一不小心就要飘走了,追随了丈夫的亡灵而去,令人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好事的年轻人走远了,回头再看,黑衣黑裤的李姨娘却依旧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俯一仰,长歌短哭,声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