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了一辆车,把莫小度送了回去。
凌晨两点半钟,我刚睡踏实,电话铃响了,是莫小度打来的。莫小度的声音在深夜的电话里听来,显得异常清晰。
我在你那里,是不是表现得不太正常?
没有啊,挺好的。
我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哭哭啼啼。
没什么,谁都有这种时候。
你放心,我会调整过来的。
你说放心?
不会有问题的。
这最后一句,显然加重了语气,之后电话啪哒一声挂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再也睡不着。和莫小度的通话,使我全身起了一层寒意。这些话本身当然没什么可猜疑的,关键是他为了这几句话专门在深更半夜打来一个电话,以及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他的声音极为冷静、平板,按部就班地一句一句说出来,说完就挂断。好像他早就经过深思熟虑,打好了腹稿。这不是一个即兴电话,让我奇怪和不安的正是这个。
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莫小度好长时间没有找我。到了夏天,莫小度有一次约我出去吃饭。
这是一个小酒馆,名叫小雨轩。坐落在步行街的中段,门面正对着一条小巷。从巷口的铁牌牌上隐约可以认出,这条巷名为付家巷。我和莫小度坐在靠窗的地方。从这里透过窗口,可以看到刘杨布庄到太白绸店这段街道,还可以看到从付家巷进进出出的人。
莫小度已经很会喝酒了,从他倒酒、握杯的动作中,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瓶白酒不久就干了,之后我们又开始喝啤酒。在这当儿,莫小度顺便说了一下单位里的事。他说他已经被提成了副科长,过几天就要正式宣布。他说得干巴巴的,中间还不停地吃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为他高兴,我说你是我们这帮人里最先出息的。我为此和他干了几杯。但他的反应并不热烈。而且,他的脸色也不好。在我看来,他显得过于疲惫。这从他嘴唇嚅动咀嚼食物的动作中能看出来:内里,好像有着某种深度的紧张和不安。
快七点的时候,如果在旷野,应该已经是暮色四合了。可是在城市里,你找不到这样的感觉。路灯早早地亮了,街道上行人更多。这时,从刘杨布庄那边走来一个人。莫小度特地指给我看,他说你看看他。这的确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我想即使没有莫小度的指认,只要被我看见了,就会注意上他。这人穿着麻色衬衫,下身着青色长裤,脚穿皮鞋(不是凉鞋)。在这么炎热的季节里,这样的穿着比较少见。尤其是,他领子和袖口处的纽扣也都扣得严严实实的。他个头矮小,手提一只小木箱,木箱不曾上漆,还保持着原有的木头本色。他的步子不紧不慢,脸上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他可能在想着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任何一个这样走路的人,都能让我心生畏惧。这人不久就走到了我们的窗口处。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并没有出汗,也没有汗渍的痕迹。他应该在灰扑扑的街上走了很久,但他的脸上很干净,看不到灰土和尘垢。他的衣服同样如此,穿在身上就像是新的一样。另外,他还戴着一双白手套,手套好像是棉布做成的。这人没有往太白绸店的方向走,在我们的窗口处转过身去,把背影对着我们。然后,他走进了付家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