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雪总喜欢问:“素年哥,他们是哪来的啊?”
郑素年那时也才是个小学生,看见金头发的就说美国,看见红头发的就说俄国。直到后来,邵雪也学了英文课,抱着小书包跑到高大的外国友人前大声问:“Hello, nice to meet you. Where are you from?”
外国友人惊讶万分,粉雕玉琢的东方小娃娃,扎了个冲天的羊角辫,奶声奶气地说着他们的语言。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蹲下身和邵雪平视,对待她的样子就像对待一位与他平等的女士:“We come from Denmark.”
邵雪才学英文不久,背下的国家名字一只手就能数完,遑论丹麦这样甚少提及的北欧小国。但她喜欢这男人对她的方式,于是就冲他灿烂地一笑,笑得很像年画里那种抱鱼的娃娃。
也就是从那时起,邵雪开始期待外面的世界。
她和素年爬到故宫最高的地方看落日。落日如火,烧红了暮色中的北京城。她的目光穿过太和殿三万平方米的广场,穿过偌大的北京,落在了一个郑素年根本看不见的地方。
“素年哥,你说那边是什么啊?”
“是海吧。”
“那海那边呢?”
郑素年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他的父辈没有去过的地方,他或许也不会抵达。邵雪喜欢看远处,他却喜欢盯着一个地方,看到很深很深。
他去找瓷器组的师傅玩,师傅给了他一个从潘家园买来的烟鼻壶。民国破落人家的旧玩意,坏得没什么修的价值,纯粹图个彩绘好看。他当个宝贝似的带回家里,一点点地把缺口补好,拿父亲的颜料调出相当的颜色,修得和新的无异。
他拿去给瓷器师傅看,老人戴着眼镜细细检查,竟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又把烟鼻壶下面的小字指给师傅。匠人的名字刻在底部,很好听,像个读书人。他说:“民国里有文化的人,怎么会去做工匠呢?”
他又说:“所以这烟鼻壶,不是工匠做的。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做了送给心上人的。那年头好人家的女孩不用这个,他喜欢的是个风尘女子。”
一旁的邵雪听得傻了眼。一个小小的烟鼻壶,他却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时间一久,郑素年越发和那些文物灵性相通,手一握,看一看,就能把年代、质地猜个八九不离十。邵雪和他逛潘家园,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这个盘子仿得太假,官窑烧出来的不是这个质感;那块扳指是真货,绿里绕丝,八成是破落的八旗子弟出来变卖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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