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三天,妈妈痛苦了三天,最后一天,她拉着爸爸的手,附耳低低说了两句话,我恍惚好像听见有两个字:“鸡排”。
妈妈去世了。
妈妈,你爱我吗?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房多一些?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钱多一些?你临死的时候,是不是告诉爸爸要天天给我买鸡排,来弥补你少给我的爱?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爸爸上街都会带一个回来?可是他不知道,我把鸡排全部扔进垃圾桶,那上面沾着你的血。
我越来越沉默、成绩直线下跌,常常一个人发呆,有时不能控制地自言自语——这个问题成了扎在我心上的刺,拔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我和爸爸整理妈妈的专用书橱,从里面搬出一摞日记本。
爸爸不说话,拾起,翻开,拍拍上面的灰,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嘴唇默默翕动,渐渐从立到坐,头埋进膝盖,抬不起来。我接过来继续读。越读,答案越如一轮明月,照见一个人心里幽微壮阔的山河世界。
“宝宝今天又吃撑了,真奇怪,这孩子怎么这么贪吃?真像饿死鬼投胎。医生早就警告过了,不许她再吃撑,尤其不许吃油腻食品,她的胃膜很薄,再猛吃会得胃穿孔。我见过一个胃穿孔病人,是活活疼死的。怎么办?我得想办法把她的嘴巴‘捆’起来……”
我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从我记事起,是有过好几起这样的事,饭桌上抱碗大吃,饭桌下抱盆大吐,一边吐一边忏悔:“我以后再也不多吃了,我以后再也不吃肉了。”可是一好起来就万虑皆忘,照吃不误。怪不得我妈老把我当兔子养,就是素菜吃多了也会遭她讽刺打击,直搞得我没有胃口了事。
可是,房子呢?她爱房好像就是比爱我多一些。
接着往下翻,答案如潜水艇浮出水面:
“要买新房子了,旧房子怎么办?卖掉吗?现在卖掉,当然会把日子过得轻松些。可是,我有更长远的考虑。将来宝宝若是有出息,出国留洋,那敢情好,不用我这当妈的再多操心;可是她要是没大出息怎么办?将来只能守在这个小城里,做个小店员,一个月挣几百块人民币,还不够她塞牙缝,怎么能买得起房子?再找个没有钱的男朋友,小两口难道喝西北风?为房焦虑的事我见多了,我现在就在焦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医生说,焦虑伤身,我可不想让她也活活急死。我现在咬牙紧一紧裤腰带,将来就能有她一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