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路也是典型的乡村线路。为了多串几个村子,上不了等级公路,走废弃的柏油路,走土路,一路黄尘翻卷,车窗里弥漫进浓郁的土气。闻一闻,熟悉的故乡味,不讨厌。七弯八拐地,停靠也没个准头。你要停在村口,他要停在村委会。还有一个老婆婆,到了到了,她说,再往前一些些,到前头猪圈,看看我的猪喂了没有。司机一边说笑,停到你炕头都行!一边嘟囔,咱这车,还能开快了?
车过了舜帝庙,又一站。后面两个戏友站起来买票,要下车。
车主扯了票递过去,一块五。
?咯,一块二。两人不干,要降价。
车主忙说你算算,到舜帝庙不是一块五?那两个却不耐烦。?咯,身上只有一块二。
车主没有办法,只好让过两人。车门关上,还在愤愤地咒念:等着。我就不信你一辈子再不坐车啦?再坐车。乖乖儿连这回一起补上!
新鲜。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乘客跟公交车砍价。也从来没有见过听任乘客要走要停的。这大约就是费孝通所讲的熟人社会吧。乡村社会的特点,周围都是熟人。乡村的公交车,拉的也都是邻村熟人。一个公交线路,不外是一个放大的熟人圈子,一个流动的熟人社会,拐上几个弯儿全认识。他敢砍价,因为你是熟人;她敢赊欠,也因为你是熟人。熟脸儿,记死了,你跑哪里去?新公交,新事物,却还是行走在乡村的老习惯里。熟人社会自有它的规矩,温习温习吧,我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味儿在翻卷,甜丝丝的。
汽车磨磨蹭蹭,缓慢地在乡野爬行。田野开始暗了下来,风过来,玉米叶子划出飒飒声响。泡桐树树冠大,枝叶繁茂,在村里连片,在地里成行,暗夜里挤挨着,排成黑??的树影,在微明的光影里起伏连绵。有点点灯光,接着是狗吠,又一个村子到了。车停在街口一根水泥电杆下面,灯光炸亮惨白。
车主喊叫身边一个老婆婆,你到了,下车吧。
一边叫让开让开,老婆婆一边走到车门口,看了看,哎呀,这是我村么?这电灯耀眼的,我就瞅不着路。我不敢下去。
车主叫住了一个小伙子,臭娃你去送一下,送到家,交到他儿子手里。背上,背上快!要不,咱们等到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