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脸,她的脸——
她的脸平平的,似一张白板一样。上面空空的,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
街角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小店。古旧,占了一幢德式小楼的一角。门窗都掩着重重的丝缎,静寂如黄泉路上的小小茶水驿站。
“碾脂榭”。招牌题在一块旧旧的板上,用古篆体,弯曲,妖娆,似舞动的虫。门的两边又有对联,“泪眼为砚,研尽无数红颜”,“胭脂做墨,写破若干风月”。倒也文雅干净。
那一日的黄昏,晚霞辉煌,似开后破落的罂粟花,落红委地,艳丽地堆在天空;又似谁中指破开的一个小口渗出的血,腥艳地抹开一道。
有人推开店门。是个年轻人,身材挺拔,面目分明,只是神色中带一点焦急。他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神气,猜猜也知,定是为心上小小女友遍寻一样可心礼物而踏破铁鞋终不获。
店主是垂暮的老人,驼背,少了一目,剩下的那只眼睛,仿佛幽深的古井水,莫测。他笑眯眯迎上那年轻人,引他看这些陈年的玩物。物都是死的,但多年里人近了,染了人的气息,昏黄的光线下,似无数双眼睛,窃窃笑着看着世间荒唐。
年轻人拿起一支银钗。三股钗柄,尖且利。年代久远难免有银锈,暗哑的黑红,乍眼一看,还以为是陈年干涸的血渍。钗头上镶着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珍珠捱不过岁月,已经是黄渍渍的了。
老者在他背后轻轻说,“是月影簪啊。”
一、月影簪
那年的雪莫名地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好干净。
她匍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前。乍一看,似一只小小的兽。雪花绵绵盖在破衣上,像暖的棉絮。只是这棉絮,冷得直达心肺。目光也似,漆黑的眼仁,里面有两束小小的火焰,再大的雪也浇不熄。惟有一头头发仍好生生地梳着,用一支银钗簪在脑后,整齐得让人心疑。那支银钗叫月影簪。三股钗柄,雪亮似一件利器。钗头上一粒明珠。珠子的光华会随月圆月缺而变化。
那天初一,珠子暗淡,仿佛一粒沙。这是她家的传家宝,据说还是祖上的祖上,还显赫的时候用尽心机得来的。如今,只有这支钗,依稀记录着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富贵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