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了。我的脸刷地红了。
我是他在中国认识的第一个人,便义不容辞地做了他的中文老师。在初夏金橙色的黄昏里,我们去了江边,当那浩渺的大江向我们迎面而来的瞬间,我教给他那首我最心爱的《卜算子》“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长江水。”情急地问他“你懂吗?你懂吗?”
他轻轻念了几遍,忽然抬起头“因为想念一个人,因为喝的是一样的水,所以即使长江这样长的江其实也是短的。”我连声说:“对,对。”禁不住满心的欢喜,又说:“总有一天,我要带你从长江头走到长江尾。”
他说要教我韩文,我兴致勃勃地问:“我爱你‘怎么说?”他咳嗽一声:“换一句吧。”“那么’我喜欢你‘?”我认真地等他回答。他只是笑,笑得很尴尬,良久,整张脸慢慢地,慢慢地烧了起来。我蓦地回昧过来,霎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狠狠地烧起来。
我们渐渐难舍难分。夏天我带他去东湖旁深深的树林里散步,下雪天他骑车去很远的地方为我买冰淇淋,一起排几小时的队买票看我们都根喜欢的崔健演唱会。他经常穿简单的牛仔裤球鞋,短短的黑发,很少有人留意到他与一般的大学男孩有什么区别,甚至连他有些特别滑稽的腔调,也被人当作一种偏远地方的乡音。那段日子,我们最爱的游戏就是“猜猜他是哪里人”,大家从天南到海北,却都没想过他不是中国人。而我,也真的早就忘了。
不知不觉地,认识他已经一年多了。那天,去他宿舍找他,正欲敲门。我忽然顿住了。门里,他正用自己的母语和人争执着什么,在他越来越高的声音里,我的名字在频频出现。我转身下了楼。半小时后再上去,门开着,他靠在门口,神色恍惚地抽烟。见了我,烟一丢,把我的手一牵:“我们出去。”
正是秋天,风起风落,金色的树叶纷纷飘零,交织成网,走在校园的小径上,仿佛走过一条伤心的落雨街。我们都保持沉默,惟有落叶在我们脚下发出轻轻的破碎声。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去韩国?”我想了很久,老老实实地说:“不。我生在汉江平原,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爱长江,也爱那首最优美的情诗。我是一棵已经长大了的树,不能再随便移植。”我转头看他,“那你呢?你想过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