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贞元十一年(795),普愿离开自己的老师来到杏花江南的池阳南泉山(今安徽省贵池境内),不下南泉三十余年,带领弟子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农禅生活。江南的山水,给了这位已了心意的杰出禅师更多的独立思考的品性,在南泉山,普愿依然以他的南泉普愿似的强毅禅风接引学人,化导众生。
虽然是师出名门,但普愿并不把老师们的禅法当作教条。“即心即佛”即出于他的老师马祖道一,然而,普愿却反其道而言之,他只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学人们也许是被这位古怪的禅师弄糊涂了,于是就有人问他:“连马祖都说即心即佛,你为什么要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呢?”普愿坚持说:“我就是要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这难道有什么错吗?”谁也不能认为普愿的说法有错,《华严经》就说过“心、佛、众生(物)三差别”。世上万物,其本质是相同的,表现则各有差异。禅,只关心本质,不关心其外在表现。是和非,是相对的,又是绝对的。这件事后来传到马祖那儿,奇怪的是,马祖竟也改变了自己的说法,从此也说起“非心非佛”了。并非马祖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而是他从普愿的说法中意识到,那些愚笨的学人早已把一句“即心即佛”奉为了圣典,并不加实证地认为:心就是佛,心就是道,从而形成了一种文字和理念上的执着,非反其道而行之不能改变那些学人的执着和愚顽。
就像心与佛的同异一样,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这曾被无数学人困扰过的问题同样也曾困扰着普愿的弟子们。据说当初有人问马祖道一这一问题时,道一推说:“我今日头痛,可问西堂智藏去。”僧去问智藏,智藏说:“今日没有闲功夫,你去问海师兄。”僧问怀海,怀海说:“我不会。”非是这些禅师们没闲功夫或是不会,而是禅师们觉得,达摩祖师千里迢迢西来之目的,就是要让你等凡夫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在这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里领悟属于自己的真理所在啊,为什么总是要问个不休呢?祖师西来之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很多年后,当普愿的弟子赵州和尚再次把同样的问题提到普愿面前的时候,普愿干脆离座而去。无论是道一,还是普愿,他们所要告诉人们的是:人们,千万不要在言语上兜圈子,不要在义理上生执着啊。天晴就要出太阳,下雨地上就会湿,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祖师们来下定义呢?
禅不可说;禅,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体验,而对禅的体验又不能像其他的知识那样在师生间用口和文字加以授受,这就是禅门中历来认为有禅而无师的道理。于是,就有了呵佛骂祖者,就有了烧佛取暖者,就有了面对祖上的圣典拂袖而去的凛然正气,因此也让我们看到了那一个个杰出禅师的人格魅力。
劈下的利剑,在猝不及防中斩断了凡夫的执着之念,砍断了那些执着于理念的学人们精神上的种种羁绊。而普愿自己也常常以刀来譬如自己。据说有一次外地求法的僧人前来问路,恰遇普愿在野地割草,当那问路的僧人问如何去南泉院,谁是普愿禅师时,普愿没有正面回答那位问话的僧人,而是举起了手中割草的镰刀:看到这刀子了吗,我就是啊。
禅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正所谓“一说便是错”。作为“王老师”,普愿一生的教诲就是要让学人们丢掉一切执着之念,用自己心意去认识事物。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普愿这把锋利的刀子不惜做出被后来的无数人褒贬不一的杀生行为,这就是有名的南泉斩猫。在那些执着于外界事物的凡夫面前,一切有形的事物都会成为障蔽心意的桎梏,乃至一草一木,一线一针。于是,就发生了东西两堂僧人争夺一只猫儿的闹剧。对于那些连一只猫儿也不肯放下的僧人来说,又何谈独具智慧和人生的解脱呢?于是,当两堂的僧人为那只可怜的猫儿争吵不休的时候,普愿毅然决然地做出了斩猫的动作。执着的对象消失了,“一切有相,皆为虚妄”(《金刚经》偈句),学人们执着外相的意识也在这刀光剑影中警醒了。在普愿看来,所损失的是一只无辜的猫,还有自己被无数人指责的杀生的罪名,但他却觉得,能让东西两堂乃至后来无数的学人从此警醒,那是比什么都合算的。普愿让人们懂得:凡事不可执着,最要紧的,还是要像恰好前来的赵州一样,将自己的鞋儿顶在头上扬长而去的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这正如日本学者铃木大拙先生所言:禅不是教化,禅是要把一切羁绊彻底抛却。(《禅者的思考》)。
在南泉普愿心目中,一切现成的规矩都是人心的羁绊,人必须冲破传统的樊篱,将无限盈然的心意展现出来,以确立自己独立不倚的精神品格。当一位僧人以供手站立的姿态向他问候的时候,普愿鄙夷地说他“太俗气”,而那位不知所措的僧人又改为双手合掌向老师问讯时,普愿又说他“太僧气”。普愿也许的确很瞧不起这位除了俗气便是僧气的僧人,普愿一定在心里说,难道你就没有你自己的方式吗?
上一篇:硕奎吃肉—佛典故事
下一篇:佛像放光的故事—佛典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