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宽阔而又有些佝偻的后背,是我童年里最为刻骨的记忆。
学校离家甚远,但有公车。可小学六年,我都没有坐过一次公车。父亲坚持要用他那辆笨重的凤凰牌自行车接我,一接便是多年。
每次放学冲出校门口,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敛起自己的劣态,恭恭敬敬地走到父亲跟前,等他把我抱上后座。很多时候,他会心疼地问,跑那么快做什么啊?爸爸会一直等着你的。下次慢点儿,知道吗?我用力点点头,催促他快些回家。他似乎不知道,我之所以跑那么快,并非怕他久等。而是因为怕同学们看到,我有那么一位贫穷而又不懂着装的父亲。
回家的路上,有一家贴满糖纸的福利社。每每经过那个福利社门口时,父亲总会下意识地停下,他知道,我爱吃里面的一种名叫“变色龙”的糖果。我安稳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等他归来,朝我大张的嘴巴里丢进一枚或青或绿的糖果。而后,他呼哧呼哧地蹬着自行车,在田野间的小路上。我用力吮吸着酸甜的糖果,将染了颜色的舌头努力地伸出来给他看,他哈哈地笑着,这是我童年印象最深的一幕。
后来,我念高中,再不喜欢他来接我了。可我不敢说,我知道父亲向来倔强的性格。于是,每每我总是第一个奔出校门。偶然,与父亲闲谈的家长们会说,你女儿真懂事,怕你久等,一下课就跑了出来。父亲总是笑笑,不语,双手死死地撑住自行车,等我上去坐稳,他才缓缓地蹬起踏板,在宽阔的马路上迎风而行。
父亲再不会抱我了。我长大了,有了少女的矜持,和一些难以名状的隔膜。当然,我也再不会央求父亲给我买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我告别了童年,告别了羊角辫的时光,也告别了酸甜的、可将我舌头变色的糖果。
偶然,我在家漫不经心地对父亲说,爸,以后你就别来接我了吧,学校离家那么远,反正有公车。父亲抬头瞅瞅我,低头接着咣咣地敲打着木头。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接我了,可当我第一次放弃奔跑,心无顾虑地、悠然地走出校门时,才发现他已在门口久候多时。
我阴沉着脸,歪坐在他的身后,只字不语。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悦,一路上故意将车速放得很慢。他当然不清楚,自己的女儿为何在那个年纪悲喜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