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林对于下一个客户将改变他的命运事先毫无察觉。
周小林职业地问面前这个穿西服打领带的20多岁小伙子：“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小伙子递给周小林一张定期存单：“请帮我查查这张存单是不是真的。”
周小林接过存单，问：“不是你的存单?”
小伙子说：“我是风光旅行社的，这是我的名片。这是一位客户向我们出示的资金证明，我们需要核实这张存单的真实性。”
周小林接过名片看，上面写着：风光旅行社欧洲部业务经理王广胜。
周小林再看存单，这是一张20万元的定期存单。周小林将存单上的号码输入电脑。
周小林问王广胜：“出国旅行需要这么多钱?”
王广胜说：“欧洲国家对给中国大陆游客办签证比较慎重，每个去欧洲旅行的中国大陆人必须向欧洲国家领事馆提供财产证明。”
周小林问：“为什么?”
王广胜说：“欧洲国家担心中国游客滞留，非法移民。”
周小林说：“滞留?”
王广胜说：“说白了就是游客借出国旅游的机会，到国外就不回来了。”
周小林说：“出示了财产证明，就肯定回来?”
王广胜说：“欧洲国家领事馆规定，每个中国游客必须出示拥有20万元以上财产的证明，才能办理签证。他们觉得，有钱人一般不会非法滞留，他们花钱就能合法办理留学或者移民，不需要采用这种非法方式。有时顾客会向我们提供假存单，比如早就挂失的无效存单。我们会根据我们的判断抽查。”
周小林将存单递给王广胜：“这张存单是真的。”
王广胜说：“谢谢。”
周小林突然问：“你们旅行社需要英语翻译吗?”
王广胜说：“如果口语好，当然需要。”
周小林压低声音问：“待遇怎么样?”
王广胜说：“旅游高峰时，一个月可以拿到8000元。还不包括旅游景点和饭店给的回扣。”
周小林拿起王广胜的名片小声说：“可以和你联系吗?”
王广胜说：“您的英语不错?”
周小林点头。
王广胜说：“欢迎随时和我联系，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码。”
从王广胜离开柜台到下班这段时间，周小林心猿意马，他几次将钞票上的毛泽东误看成是华盛顿，直到顾客提醒他这是人民币不是美元。周小林没有出过国，孙璐曾调侃说周小林的英语白学了。孙宇回国探亲时，周小林对孙宇口中描述的欧美无限向往。周小林接触过一次旅行社，那是他和孙璐利用七天长假去九寨沟。他对导游的感觉不好，那导游分明拿游客当作摇钱树，一路上横征暴敛，逼迫游客买各种质次价高的赝品。
周小林现在认为当导游靠盘剥游客挣钱比银行职员贪污银行的储户存款安全和高尚。
下班回家一进门，周小林就对孙璐说：“我想跳槽。”
孙璐一边从厨房将饭菜往餐桌上移民一边问：“往哪儿跳?”
周小林说：“今天我碰到一个在旅行社工作的人来核实游客存单。”
孙璐端着一盘菜问：“我听不懂。”
周小林接管孙璐手里的菜，空降到餐桌上，说：“中国人去欧洲旅行，欧洲人怕中国人不回国，赖在欧洲，就只让富人去旅游。”
孙璐说：“更糊涂了。”
周小林说：“你哥白去英国了。”
孙璐说：“那要赖你没能力让我出国旅游。”
周小林说：“以后就怕你出国出烦了。”
孙璐笑：“这话我爱听。像男人说的。”
周小林脱掉外套，洗手。
孙璐说：“一边吃一边说。”
周小林指着一个盘子里的芹菜说：“想要孩子的男人不能吃芹菜。”
这是孙璐从同事那里获得的信息，说是男性避孕药是从芹菜里提炼出来的。
孙璐说：“谁说现在要孩子了?还是等到给孩子创造了好环境再生吧。”
周小林说：“我看到了曙光。王广胜说，一般的导游每个月都能拿8000元，还不算景点和饭馆给的回扣。”
孙璐说：“王广胜是谁?”
周小林一边往嘴里送芹菜一边说：“就是我刚才说的导银行核实存单的旅行社工作人员。”
孙璐说：“你不是不吃芹菜吗?”
周小林说：“离要孩子还有距离。现在吃了，到那时早就无影无踪了。”
孙璐说：“每个去欧洲的中国游客要把自己在银行的存单拿给外国领事馆看?”
周小林点头。
孙璐的鼻子提升：“这属于胯下之辱吧?”
周小林点头：“何止胯下之辱。国家穷，想去富国玩，就得忍受侮辱。有人会使用假存单蒙外国人，以获取签证。旅行社的人对存单有了怀疑，就到银行核实。一般来说，提供假存单的游客，滞留不归的可能性比较大。”
孙璐说：“如果是我，我只去国力相等的国家或者国力不如咱们国家的地方旅游，花钱看别人比咱们生活得好，是不是属于犯傻?”
周小林想起了前些天去周志北家的经历，他说：“你说得有道理，怎么会有人专爱去比自己生活好的地方看?越看心里越不平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孙璐吃一只鸡翅。
“也是，家有丑妻的人，看看美女起码能饱饱眼福。”周小林也吃鸡翅。
“你身有体会?”孙璐将鸡骨头优雅地放进杂物盘。
“我要是算家有丑妻，别人就甭活了。”周小林说，“也不知道咱俩吃的这两只鸡翅是不是一只鸡的。”
孙璐听到这话，没了食欲：“人很惨忍，吃动物。”
周小林说：“这是人工饲养的动物，不是野生动物，吃吧。如果人类一直素食，智力和体力达不到今天的高度。”
孙璐将筷子上的露出白骨的半个鸡翅放回盘子里，说：“可是人类没有因此感激动物，用动物的蛋白质赋予人类的智慧发明出肉类替代品，解放动物。反而变本加厉迫害动物。不要用‘人工’饲养当做借口，哪个动物是人工弄出来的?咱们吃的这只鸡是人类在实验室里缔造的?这只鸡的祖先肯定是野生的。照这么说，只要是‘人工’饲养的就可以吃，如果有人爱吃人肉，只要人工饲养一个人就可以随便吃他?”
周小林笑：“哪个人不是人工饲养的?都是父母亲人工饲养的。照你刚才这么推理，还真是的，只要是自己人工饲养的孩子，就可以随便打骂，如果是他人饲养的孩子，对你来说就是野生的，就不能打骂，就像吃野生动物犯法一样。你说得对，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工饲养的动物，只有人工饲养的野生动物的后代，说穿了，吃的还是野生动物。”
周小林没想到自己的一句“也不知道咱俩吃的这两只鸡翅是不是一只鸡的”导致孙璐停止进食鸡翅。
孙璐的父母都是研究动物的学者，他们一家都是素食者，夫妻不吃肉，儿子孙宇和女儿孙璐也不吃肉。孙璐的父亲从骨子里热爱动物，眼见每年无数动物由于人类的活动而灭绝，他痛心疾首。孙璐和周小林结婚后，在周小林的劝说下，她开始少量吃肉。孙璐不敢让父母知道她吃动物。
周小林说：“人类是不像话，对于动物，属于忘恩负义。”
孙璐说：“你看看街上那些流浪狗流浪猫，就知道人心不是肉做的了。心血来潮想养宠物时就养，不想要了就抛弃。”
周小林说：“要这么说，扔孩子的人都有，何况扔宠物了。”
孙璐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咱们吃饭。以后我恢复素食。”
周小林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等生了孩子再恢复素食?生完孩子，我也不吃肉了。”
周小林认为素食母亲对胎儿不利，所以尼姑和修女不生育。
孙璐说：“怀孕时可以临时吃点儿肉。其实，佛教徒不吃肉，不是照样繁殖后代?”
周小林没敢再碰鸡翅。
孙璐一边吃豆腐一边说：“咱们继续说旅行社的事。”
周小林说：“我问王广胜风光旅行社要不要英语导游，他说需要，还说让我去找他。”
孙璐说：“这是一个机会。”
周小林说：“明天正好我休息，我去找他?”
孙璐说：“去吧，应该今晚先和他联系，旅行社的人肯定忙。”
周小林喝了一口人工饲养的野生鸡汤，说：“吃完饭我就给他打电话。”
孙璐由于周小林的一句话引发了她对人类虐待动物的愤慨，然后就没食欲了，她放下筷子，看着周小林吃饭。尽管是结婚数年的夫妻，孙璐并没怎么仔细端详过丈夫，她是那种不爱看别人的人，她的眼光在别人脸上停留的时间每次不会超过10秒。现在孙璐让自己的眼光在周小林脸上停留了20多秒，她竟然有些许陌生的感觉。几天前那次孙璐发现周小林内裤上的污渍时，孙璐才猛然意识到丈夫也有绿果出墙的可能。只有在她和周小林谈恋爱时，周小林的内裤才每每生灵涂炭。结婚后，周晓林的内裤从来都是杳无人烟。为了证实周小林声明那是尿渍的话的真实性，孙璐自己在另一条内裤上作了重复试验，待干涸后再行比较，结果将她的狐疑当即击毙。孙璐为此还自责了一周。
周小林饭后给王广胜打电话。孙璐坐在一边听。
周小林拿出王广胜的名片，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按电话机上的按键。
孙璐看着电话机上的按键相继被周小林的手指压迫，她觉得电话机很了不起，全世界的人都被包括在10个按键里，只要他有电话。每部电话机都像神行太保那样能迅速找到全人类每位成员。
周小林对孙璐说：“通了。”
孙璐点点头。她历来认为一次就打通的电话标志着好兆头。死活打不通的电话预示着双方没缘分。
周小林说：“他给挂了。”
孙璐说：“他大概马上会用座机打过来。”
周小林点头。上班族都知道，自己的手机响了后，不接，节省自己的电话费。然后使用单位的电话按照手机的来电显示打回去，还会为此向对方解释说“刚才我的手机信号不好”。
果然，电话铃响了。
孙璐和周小林相视一笑，孙璐说：“他准说他的手机信号不好。”
周小林拿起电话。
“你好。”周小林说，“是王广胜先生吗?”
“你好。我是。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周小林，今天在银行帮你核对游客存单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为了省自己的手机电话费，就用旅行社的电话给你打过来了。请多包涵。”
王广胜的坦诚令周小林对他刮目相看，手机问世这么多年，周小林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说的。
周小林说：“这么晚了，你还在旅行社?”
“今天晚上有个英国团出发。有事找我?”
“我想跳槽去你们旅行社，你能帮我吗?”
“只要你的英语好，应该没问题。我们旅行社正需要英语导游，刚被其他旅行社挖走两个英语导游，正缺人。”
“我明天休息，有时间，需要面试吧?”
“你明天上午9点来，人力资源部面试你。带上学历证书和身份证。你的口语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
王广胜将风光旅行社的地址告诉周小林后，说：“明天见。”
“谢谢你，明天见。”周小林踌躇满志地将话筒放回机座，他看见话筒和机座小别胜新婚般愉悦。
孙璐从周小林看电话机的表情上看出前程似锦，她说：“有戏?”
周小林拿拳头狠砸空气，说：“他们旅行社刚有两个英语导游跳槽了，正需要人!”
孙璐说：“那么高的工资，还跳槽?”
周小林说：“他说是被竞争对手挖走的，肯定出了高价。”
孙璐：“将来也会有人挖你吧?”
周小林说：“那要看老板对我怎么样了。老板如果对我好，别人出高价也挖不走。”
孙璐说：“老板怎么对你好?光是见了你笑，就是不给你涨工资。”
周小林说：“我提的合理建议他能采纳，尊重和欣赏我的才能，从我为公司创造的财富中提取合理的比例给我发工资。”
孙璐说：“你刚到银行时，经常给领导提建议。后来他们从来不采纳，你也不提了。”
“银行如果是他的，他早采纳了。”周小林想起自己给银行领导提的关于在大厅安装电视机的建议遭到嘲笑的经历，周小林认为储户等候时间长是导致情绪烦躁的原因，如果储户在等候的时候能看到银行为他们准备的电视节目，将缓解储户的焦躁。电视节目内容有金融知识、理财建议和财产安全常识等。他的这个建议不但没有被采纳，还被领导讥笑为周小林拿银行当夜总会了。
孙璐有点儿担心：“风光旅行社是民营企业吧?”
周小林说：“咱们上网查查它。”
孙璐一边开电脑一边说：“面试你的口语，能通过吧?”
周小林说：“你忘了孙宇上次从英国回来探亲时怎么说的了?”
孙璐说：“怎么会忘。他说你虽然没出过国，但你的英语比英国人还地道。”
周小林说：“这得感谢和我在一间寝室里住了两年的那位英国留学生。其实我上幼儿园时就会不少英语单词。”
孙璐惊讶：“这我可是头一次听说，你说你上幼儿园时都会哪些英语单词?”
周小林一本正经地说：“咖啡。沙发。坦克。麦克风。脱口秀。”
孙璐将右手从鼠标上收回，砸向周小林的肩膀：“逗我?”
周小林一边躲一边告饶。
电脑的扩音器传出那段千篇一律的音乐旋律，通知主人可以操作了。
孙璐在一个搜索引擎里输入“风光旅行社”，然后用鼠标点击“搜索”。
在因特网上，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无处藏身，任何事都能被搜索引擎从各个旮旯角落里揪出来示众。
风光旅行社出现在周小林夫妇面前。一家民营企业。
周小林说：“我原来感觉这个世界和我没什么关系。今天上网，我怎么觉得世界敞开怀抱在等待我?”
孙璐说：“我知道我快住别墅了。”
周小林索性将“别墅”放入搜索引擎，和妻子先画饼充饥憧憬一回。
孙璐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危险。和什么人交朋友很重要。交友不慎是人生大忌，每年要对你的朋友进行年检。”
周小林扭头看着孙璐说：“请相信你先生的判断力。人这一生，能认识的人也就五六百个吧?不知道咱们还要新认识哪些人。”
孙璐用眼睛吸了一口气，说：“我能感觉到，你要起飞了。”
周小林看见爷爷在小男孩的别墅里逗弄重孙子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