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功辰和朱婉嘉离开谭青家后,驱车回家。
朱婉嘉边驾车边问:“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回家拿智齿,马上去口腔医院。”梁功辰说。
“好像不妙。”朱婉嘉看前方。
“怎么了?”梁功辰问。
“堵车。”朱婉嘉话音还没落就踩了制动。
众多交通警将主路上并行3 排行驶的汽车全部指挥到只有一条车道的辅路上,汽车们在辅路上由于狼多肉少几乎寸步难行。
梁功辰问路边的一位交通警这是为什么,交通警答复说附近一家大型家具城失火,他们接上级命令,给消防车辟路。梁功辰没话说了。
这回朱婉嘉不敢开车载收音机了,她清楚不管电台播什么,都难逃遭到梁功辰揭批的厄运。
朱婉嘉和梁功辰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梁功辰下车时说,从堵车开始,他一直注视着车轮边的一只蚂蚁,那蚂蚁一路跟着他们的车轮,梁功辰估计车轮上粘着蚂蚁爱吃的食物。
朱婉嘉说:“只能明天上午去口腔医院了。”
梁功辰叹了口气,说:“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宝贵。”
梁新见父母的第一句话是:“谭青有智齿吗?”
“有!”梁功辰和朱婉嘉异口同声。
“哇赛!”梁新竟然说了一句平时她最讨厌的惊叹语。
婉嘉对女儿说:“明天我陪你爸去口腔医院,让医生把智齿给你爸安回去。”
“他们必须给安回去!”梁新说。
“怎么跟你爸的口气一样!”婉嘉对女儿说。
“爸,你是怎么获悉谭青有智齿的?”梁新对细节特感兴趣。
梁功辰想起了他用舌头数谭青的牙齿的情节,忍不住笑起来。
“特好笑?快告诉我!”梁新催促。
梁功辰竟然笑得说不出话。这是梁功辰写不出来后第一次开怀大笑,朱婉嘉感到欣慰。
梁功辰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将自己如何用舌头数牙以及如何惨遭失败的经历告诉家人。
梁新和朱婉嘉笑得死去活来,婉嘉一边笑一边谴责梁功辰竟然对她隐瞒了一路而且是堵车的一路。
“爸,不会够不着吧?您肯定是从头到尾数了好几遍。后来您改用目光数是您虚构的。”
梁新一边大笑一边说。
“真的够不着,真的够不着。”梁功辰为自己辩解。
“妈,您得检验老爸的话。”梁新说。
“怎么检验?”朱婉嘉笑得喘不过气。
“您用舌头数数爸的牙。”梁新说。
“不信你就试试。”梁功辰不怵。
梁新鼓励母亲。
朱婉嘉的嘴离梁功辰还有半尺远,两个人就忍不住笑了。
“谁再笑谁钻桌子!”梁新绷着脸宣布新宪法。
朱婉嘉希望欢乐气氛在她家持续的时间长一些,这些天她快窒息了。
婉嘉开始数梁功辰的牙。确实只能数到第5 颗。
“妈妈加油!妈妈加油!”梁新一边拍手一边跳。
朱婉嘉以失败告终:“确实够不着,你爸说得是实话。”
“爸,谭青没发现您不对头?”梁新还笑。
“天才容易接受新事物。”朱婉嘉说。
“爸,人家谭青对您是一见钟情,您可有点儿……”梁新开始为谭青鸣不平了。
梁功辰不笑了,他说:“我确实卑鄙。不像话。”
“你没叮嘱她保卫智齿?”朱婉嘉问。
“叮嘱了。但愿她信我的话。”梁功辰说。
“爸,您不会移情别恋吧?”梁新问。
“你才10岁,说起这种事怎么一套一套的?我10岁时,什么都不懂。”朱婉嘉嗔怪女儿。
“这就说明社会进步了。”梁新说。
“谭青虽然是天才,但在我眼里,你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梁功辰告诉梁新。
梁新叹气:“本来我还想有机会经历经历父母的婚变。给你们当孩子,看来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我们班有个同学的爸爸和妈妈都有婚外情人,她每次过年,能收到12份压岁钱。”
“12份?她父母各有多少情人?”梁功辰不解。
梁新掰着手指头给父母扫盲:“她父母、父母的父母,6 份压岁钱了吧?父亲的情人、父亲情人的父母、母亲的情人、母亲情人的父母,一共12份压岁钱。”
朱婉嘉不信:“你要说父母的情人给她压岁钱,我还能相信。你说父母情人的父母给她压岁钱,我绝对不信。”
“妈,您的观念太陈旧了,这是真事!不信我现在就给那同学打电话,她准特自豪地向您证实。”梁新说。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婉嘉说,“快吃饭吧。”
晚上,梁功辰在写作室将智齿从小瓶里拿出来放在手掌上端详。
“上帝保佑医生能把你安回去。”梁功辰对智齿说。
智齿对于自己能否“官复原职”心里没底。
梁功辰将智齿装回小瓶。他打开电脑上网看新闻。梁功辰不看电视和报纸,他每天上网1 0 分钟,通过因特网获取外界的信息。自从写作遇到障碍后,梁功辰已经好几天无心上网了。
英语水平不低的梁功辰浏览了一遍国外网站的新闻,他关闭电脑,去卧室就寝。
次日凌晨4 点,梁功辰就起床了。
婉嘉也早醒了。
早餐后,朱婉嘉和梁功辰驾车去口腔医院,梁新去上学。
“爸,祝您成功。”朱婉嘉背着书包出门前对梁功辰说。
“但愿。”梁功辰弯腰亲女儿的额头。
王莹打开车库的卷帘门。
“我开车。”梁功辰对妻子说。
朱婉嘉将钥匙递给梁功辰。
梁功辰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他对身边的妻子说:“我再试试多踩几次油门。”
“千万别!”朱婉嘉说完才意识到梁功辰是在开玩笑。
梁功辰发动汽车。
梁功辰中止写《影匪》后,从没开过玩笑。婉嘉觉得这是好兆头。
梁功辰驾驶汽车驶离家。一辆黑色的轿车尾随在梁功辰的车后。车里坐着姜新征和摩斯调
查事务所的贾所长。贾所长是孙晨的老朋友,他曾经是公安局刑警队战功卓著的队长,后因伤辞职,创办了摩斯调查事务所。这次孙晨高价委托他监视跟踪梁功辰。姜新征是来为贾指认梁功辰的。
姜新征告诉贾所长和他的助手:“贾所长,开车的就是梁功辰,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妻子朱婉嘉。”
贾一边点头一边说:“你以后就叫我贾队吧,叫贾所长我还真听不惯。”
“贾对?”姜新征不解。
助手解释:“我们所长当刑警队长时,下属叫他贾队,队长的队。如今都这么叫。我原来是检察院的,我们检察长姓魏,我们都叫他魏检。”
姜新征说:“我回去管我们社长叫孙社。”
“梁功辰夫妇认识你吗?”贾队边开车跟踪梁功辰边问姜新征。
“朱婉嘉认识我。”姜新征说。
“那你就下车吧。万一她看见你,会生疑的。有什么发现,我们会随时跟你联系。”贾队说。
“好的,那就拜托贾队了。不会跟丢了吧?”姜新征说。
“你还不知道贾队的本事。你放心吧,别说一个作家,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贾队也跟不丢。”助手让姜新征放心下车。
贾队靠边停车,姜新征下车站在路边,他一直注视着贾队的汽车尾随梁功辰的汽车驶远了,才离去。
梁功辰夫妇没发现被人跟踪。
抵达市口腔医院后,梁功辰将车停放在停车场,婉嘉去挂号。
梁功辰和妻子到外科候诊。候诊的患者不多。
“7 号,梁功辰。”护士叫号。
梁功辰和朱婉嘉一起进去。
“最里边。”护士指着最里边的一台座椅对梁功辰说。
尽管接待梁功辰的女医生戴着大口罩,梁功辰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正是给他拔除智齿的人。
女医生也看着梁功辰面熟。
“来过?”女医生问梁功辰。
“前几天来过。”梁功辰坐上椅子。
一位护士给梁功辰系纸围巾。
“拔牙?”医生问梁功辰。
“安牙。”梁功辰说。
“镶牙?镶牙不在这儿。”医生说。
“不是镶牙,是安牙。”梁功辰说。
“安牙?”女医生抬头看朱婉嘉。
“是安牙。”朱婉嘉点头证实。
梁功辰掏出装着智齿的小瓶子给医生看,他说:“一个星期前,你给我拔了这颗智齿,请你帮我再把智齿安回去。”
医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医生,这颗牙对他很重要,拔错了。请您一定想办法给他装回去!花多少钱都行。”
朱婉嘉央求医生。
“我拔错了牙?”医生一惊,她以为梁功辰回去后发现被拔的不是智齿。拔错牙在口腔医院算一级医疗事故。
“您张嘴。”医生对梁功辰说,她的语气紧张。
梁功辰张开嘴。
医生只看了一眼,就如释重负地说:“我没拔错。”
婉嘉解释说:“我们不是说您错了牙,我们是说这颗智齿不应该拔。”
医生说:“这颗智齿必须拔。他的口腔粘膜已经被这颗智齿磨白了,有可能发生恶变。而且这颗智齿已经把邻牙带坏了。”
“如果我要求恢复这颗智齿,你有办法给我安回去吗?”梁功辰问医生。
“您为什么要安回去?”
“它对我很重要,我再说一遍,非常重要。我可以告诉你,它的价值最少也在1 亿元以上。”梁功辰激动,“当初我犹豫,向你咨询要不要拔它,是你说必须拔的。”
“现在我也这么说,必须拔。”医生提高了声音。
梁功辰也提高嗓门:“你必须给我把它安回去!”
护士们闻声围过来。几位正在埋头给患者治疗的医生也抬头往这边看。
“怎么了?”一位岁数较大的护士问医生。
女医生高声对护士和其他同事说:“大约一个星期前,我给这位患者拔了一颗阻生智齿,现在他要求我把那颗拔除的智齿给他安回去!他还说,他的这颗智齿价值1亿元。这不是无理取闹嘛!”
梁功辰火了:“你怎么能用这种语言对患者说话?谁无理取闹?”
护士劝梁功辰:“这位先生,您听我说,阻生智齿必须拔除,我在这儿工作几十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拔除智齿后要求再安回去的。再说了,一颗没用的智齿怎么可能值1 亿元?您是说气话。”
朱婉嘉按住梁功辰的肩头,不让他说话,她问女医生和护士:“如果我们坚决要求把智齿安回去,而且出高价,你们有没有这种技术?”
女医生说:“这不是出高价和有没有这种技术的问题,假如有人出高价让医生协助他自杀,医生能干吗?”
梁功辰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不可理喻!”
女医生亦情绪失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患者,她站起来:“你们是有意来跟我捣乱的,要么就是这儿有毛病!”
女医生指指自己的头部,老护士劝女医生先离开。
“我要去消协投诉你们!”梁功辰喊道。
外科主任闻声赶来了。
“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如果是她服务不好,你们可以向我投诉。”主任对梁功辰和朱婉嘉说。
老护士先和主任耳语。
从胸牌上,朱婉嘉获悉这位是外科主任,她小声对梁功辰说:“她是这个科的主任,咱们好好跟她说。”
梁功辰从椅子上下来。
“您好。向我投诉刚才和您发生争吵的医生是您的权利。按我们的规定,在任何情况下,
医护人员不能和患者争吵。”主任对梁功辰说,“我可以告诉您,她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
“那倒不必。”梁功辰一听说要扣除那医生的当月奖金,忙说:“我的态度也不好。”
主任问梁功辰:“您有什么要求?”
朱婉嘉征求梁功辰的意见:“我跟她说吧?”
朱婉嘉担心梁功辰一说到智齿就会冲动。
梁功辰点头同意。
“主任,是这样。”婉嘉寻找对方能接受的措辞,“上上星期,我们带孩子来这儿看牙,在等候的时间,他去洗牙。洗牙的医生告诉他,他有一颗智齿应该拔除。上个星期,他到外科拔智齿。拔牙前,他特别向医生咨询是否应该拔,就是刚才和我们争吵的那位医生。医生说必须拔,就拔了。”
“我看看。”主任对梁功辰说。
“不用看,不是一个概念。”梁功辰知道主任看了肯定说必须拔。
“不是一个概念?”主任不明白。
“是这样。”婉嘉压低声音说,“拔除这颗智齿后,他发现他不能继续从事他的工作了。”
“他做什么工作?”主任惊讶,“和牙齿有关的工作?”
朱婉嘉欲言又止,她不想暴露梁功辰的身份,她说:“我们愿意出任何价钱将这颗智齿安回去,请求您帮助我们,这对我们极其重要。”
朱婉嘉的眼泪夺眶而出。
“有将拔掉的牙齿重新装回去的技术吗?”梁功辰问主任。
主任没有回答梁功辰,她反问:“您从事什么工作?什么工作会和智齿有关系?您能告诉我吗?”
梁功辰犹豫。
“只有您告诉我,我才能决定我们应该怎么办。”主任说。
梁功辰从主任这句话里听出了智齿是有可能安回去的。
梁功辰用右手做了个握笔写字的动作,他压低声音说:“写作。”
主任从治疗台上拿起梁功辰的病历看上面的名字。
主任惊讶地抬头看梁功辰:“您是《圣女贞德》的作者梁功辰?”
梁功辰看看四周,小偷似的点头。他不愿暴露身份。
“《影匪》什么时间写完?我们全家都翘首以待呢!”主任像变了一个人。
朱婉嘉趁热打铁:“他正在写《影匪》,拔了这颗牙后,不知为什么就写不出来了,所以我们急着把智齿安回去,请您千万帮忙!求您了!”
婉嘉没有露智齿和写作的关系。
“拔牙和写作有什么关系?”主任不解,“可能是心理作用。对了,我从报上看过记者对一个作家的专访,说那作家每次写作时必须把作协会员证摆在写字台上,不摆就写不出来。”
“可能是这个道理。”朱婉嘉赶紧同意。
“如果是这样,那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梁先生的牙安回去。”主任说,“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家自己,我也要帮你们这个忙,而且是免费。看梁先生的书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朱婉嘉和梁功辰欣喜若狂。
“有拔了牙再重新安回去的医疗技术?”梁功辰笑容满面地问主任读者。
主任点点头,说:“我们叫再植牙术和移植牙术,还有异体牙移植术。再植牙术是当牙齿由于外伤脱落后,将牙重新植入牙床窝。移植牙术是当某颗大磨牙坏了拔除后,因地制宜,将本人的智齿移植到原来大磨牙的位置。异体移植术是患者的大磨牙拔除后,该患者本身没有智齿,而另外一个人拔除了智齿,医生将另外一个人的智齿移植到需要牙齿的患者口腔里。此外还有种植牙术,是用一种特殊的生物材料在牙床窝里‘种’出一颗牙来。”
“太好了!”梁功辰眉开眼笑地将装有智齿的小瓶子递给主任,“您快帮我装回去吧,我觉得使用再植牙术就行。”
主任接过小瓶子,她拧开瓶盖,倒出智齿。
主任摇头:“这颗智齿的牙髓已经干了,时间太长了,如果是在拔除的当天顶多是次日,还能植回去,现在不行了。”
梁功辰脸上顿时晴转阴,他说:“您刚才说的移植牙术,我想,不会每次都正好有人在需要移植智齿的人身边拔除智齿吧?”
主任说:“当然不会这么巧。先拔除的智齿,需要进行严格特殊的保存。等到有患者需要移植时,医生再取出来进行异体移植。即便是特殊保存,时间也不能太长。您的这颗牙已经拔了一个星期了,没有经过任何特殊保存,肯定不行了。”
梁功辰呆若木鸡。
看到梁功辰的样子,主任心疼自己的作家。她将婉嘉拉到一边,低声对她说:“以我的判断,梁先生拔了牙后写不出来完全是心理作用,这在医学上叫自我暗示。我有个办法,我们有保存的别人的智齿,一会儿你当着他请求我再想想办法,我就佯说试试,咱们来个调包,将保存完好的别人的智齿给梁先生装上去,但对他说装回去的就是他自己的智齿。这样一来,保准梁先生能恢复写作。”
朱婉嘉哭笑不得。
“您同意了?”主任问朱婉嘉。
朱婉嘉摇摇头,没说话。
“您为什么不同意?”主任纳闷,“梁先生自己的智齿确实已经不具备植回去的条件了,打个比方说,那已经是一颗死牙了。如果能有办法,我会不办?您不知道我们全家有多喜欢看他的作品,能为梁先生做点儿事,是我的荣幸。”
“他的智齿确实安不回去了?”朱婉嘉绝望地问。
“这颗智齿绝对安不回去了。”主任说,“我们齿库里的智齿行。”
朱婉嘉泪流满面。
主任慌了:“梁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咱们完全可以按我刚才说的办呀?”
朱婉嘉仰天长叹。
主任懵了,她说:“智齿本身绝对不会和写作有任何关系呀!梁先生这种现象完全是心理作用,您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您有责任帮助他恢复写作,您怎么能也真的相信就是他的那颗智齿和写作有关系呢?”
婉嘉一边摇头一边擦干眼泪,她走到梁功辰身边,对他说:“功辰,你的智齿已经死了,咱们贻误了时间。全怪我!”
“怎么能怪你?”梁功辰眼睛湿润了,“咱们走吧。”
婉嘉对主任说:“谢谢你。”
梁功辰从主任手里接过他的智齿。
主任无法理解朱婉嘉为什么不接受她的调包建议。
主任将梁功辰夫妇送到医院门口,她对他们说:“如果拔掉我的所有牙,梁先生就能写作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拔除。”
“谢谢你。谢谢。”梁功辰很沧桑地对主任说。
主任目送梁功辰乘坐的汽车开走。朱婉嘉驾车。
还在外科的贾队通过手机命令呆在车上的助手驾车跟踪梁功辰,他留在口腔医院调查梁功辰到医院大吵大闹和泪流满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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