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七年了,我几次动过写一写他的念头,却总是踌躇、迟疑。原因很奇怪:不写他,就感觉他还活着,一写,白纸黑字的,就感觉他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我怀念父亲,怀念得有些心痛,更有些内疚。父亲生前与我们相处得并不融洽,而我们往往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父亲,却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不知道父爱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方式。
我们兄弟三个,小时候虽然不是最优秀的,但绝不是讨人厌的孩子。但父亲对我们似乎没有心满意足的舐犊之爱,我们与父亲自然也缺少相依相偎的绕膝之欢;不仅如此,我们与父亲之间正常的交流也是一种奢望,什么事情都要通过母亲来传递、来“翻译”。我猜想第一,可能因为我们与父亲的性格太相近了,性格相近尤其是性格内向的父子,往往难以沟通;第二,父亲年轻时春风得意,感觉良好之下就武断地认为我们没啥出息。
记忆中,我们与父亲最初的冲突源于一只木箱子。
那时父亲忙得要命,白天几乎见不到他,晚上回家也不怎么说话,吃完饭他就对着墙壁趴在那只木箱上写字,写一会儿,抽支烟,然后再写。每当这时,不用母亲提醒,我们就噤若寒蝉。时间长了,我们就把木箱子看成了父亲。有一次,趁母亲不注意,我们找钳子,拿锤子,笨手笨脚、慌里慌张地就把箱子撬开了,掀开箱子盖,三只汗巴流水的脑袋几乎一齐扎进木箱。
令我们惊讶的是,箱子里整齐地摞着60年代文学界的两本权威杂志——《人民文学》和《文学评论》,还有一支手电和一大本剪报。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叹:原来父亲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口气之间,竟觉得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不可思议的事。之所以感到滑稽和不可思议,因为父亲一直在和铁道线打交道,从养路工到工区指导员再到站段的小头目,古铜色的脸一直刻着野外劳作的印迹,不大像文人。敏感的父亲发觉了他的箱子有人动过,便在一顿吆三喝四之后,气急败坏地换了一把锁。
从此,父亲就像他的隐私被敌人发现了一样,对我们的态度生硬到了极点,两个阵营更加泾渭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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