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1976年,是我记忆中最苦的一年。尤其到了开春后二三月间,我家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榆树皮、烂红薯,我们都吃过,一个个吃得黄皮寡瘦、皮包骨头。母亲望着我们,常常唉声叹气。
那时讲阶级斗争,特别看重家庭成分。因爷爷是地主,土改时我们家的成分就划成了地主,全家都跟着倒了大霉。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家里没有分到自留地,全靠队上分一点少得可怜的粮食。我们家有6口人,父母和我们兄妹4人,虽然父母不管晴天雨天都在地里干活,可分得的粮食还是不够吃,我们碗里经常是稀得见影的糊汤。面,很少吃;馍,半年都吃不上一次。有时,我们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的孩子吃馍,望得眼睛直冒火。母亲是个很硬气的人,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把我们喊回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下了狠心,准备把妹妹送人。
妹妹长得很机灵,虽然瘦,可一双圆圆的眼睛水灵灵地转着,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她很懂事,常提着篮子到田里扯猪草,帮母亲烧火。晚上,母亲和父亲下地回来乏了,她会端来一盆洗脚水。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妹妹,就连隔村住的姑姑几天没见到妹妹,都要来看看。姑姑来时,总会拿几个煮鸡蛋或者蒸馍给我们解馋。妹妹自然是分得最多的。
姑姑那时已30多岁,嫁给姑父10多年一直没有生育,两口子一直盼望有一个孩子,眼睛都望花了。姑姑每次来总是一把抱住小妹就舍不得松手,仿佛亲不够似的。她经常对我母亲说:“我要是有小苗这么个乖女儿该多好啊。”这时,姑父也会在旁边打趣说:“想要的话,就给嫂子说说,把小苗送给我们算了。”说完,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母亲忙调过头,装作没听见,忙别的去了。
姑姑又去逗妹妹:“小苗,跟姑姑回家好不好?”
妹妹偏着小脑袋,眼睛眨啊眨地说:“我要跟姑姑了,妈妈没有了女儿咋办?”一句话让姑姑、姑父都笑了,母亲也笑了。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母亲终于硬下心来,决定把妹妹送给姑姑养。一天,她把我们4个孩子叫到跟前,红了眼圈,一个个望了一会儿,说:“喜欢吃馍吗?”